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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篇、在养鸭场里安徒生童话
有一只母鸭从葡萄牙到来了。有人说她是从西班牙来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分别。大家都把她叫葡萄牙的鸭子。她下蛋,被人杀掉,然后被做成菜拿出来吃——这就是她一生的事业。不过,从她的蛋里爬出的那些小鸭子居然也被叫做葡萄牙的鸭子——这里面倒颇有文章。这整个家族现在只剩下一只鸭子了。她住在养鸭场里,而这个场子鸡也可以进去。有一只公鸡就在里面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
“他的大声啼叫倒使我怪讨厌的,”葡萄牙的鸭子说。“不过,虽然他不是一只公鸭,他倒还是蛮漂亮的——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他应该把他的声音略微节制一下,但是‘节制’是一种艺术,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做得到。附近菩提树上的那些小小歌鸟就是这样。他们唱得才好听呢!他们的歌里有某种感动人的特点。我认为这种特点才配得上‘葡萄牙’这个形容词。如果我有这样的一只小歌鸟,我倒很愿意做他的慈爱的母亲呢,因为在我的血统里——葡萄牙的血统里——我有这种慈爱的心肠。”
当她正在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小小的歌鸟坠落下来了。他是从屋顶上倒栽葱地坠落下来的。一只猫儿在追着他,但是鸟儿拍着受伤的翅膀逃脱了,最后落到养鸭场里来。
“你看猫儿这个坏东西,简直原形毕露!”葡萄牙的鸭子说,“自从我有了孩子以后,我就领教过他了!这样一个东西居然得到生存的权利,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我想这种事情在葡萄牙是不容许的。”
她可怜这只小歌鸟,别的非葡萄牙种的鸭子也可怜他。
“可怜的小东西!”她们说,于是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围拢来了。“我们是不会唱歌的,”她们说,“不过我们有一种内在的‘歌唱感’——或者类似这样的东西。这一点我们可以感觉得到,虽然我们不把它挂在嘴边。”
“但是我可要讲出来,”葡萄牙的鸭子说,“而且我要帮助他,这是我的责任。”于是她走进水槽里去,用翅膀在水里大拍一通。她拍出的水几乎把这只小歌鸟淹死了,但是她的用意是好的。“这才是帮助人呢,”她说;“别的人可以仔细瞧瞧,向我学习。”
“吱!”小鸟说。他有一只翅膀受了伤,很难飞动,不过他知道,这次淋水完全是由善意所造成的。“太太,您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他说,不过他不希望再淋一次水。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心肠,”葡萄牙的鸭子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我爱我周围的一切生物——只有猫子是例外。谁也不能希望我爱他,因为他吃掉过我的两个孩子!不过请你把这儿当作你的家吧,因为你可以这样办呀!我本人就是从外国来的——这一点你可以从我的态度和我的羽衣看得出来。我的鸭公是本地人,没有我这样的血统——但我并不因此而骄傲!如果这里有什么人了解你的话,我敢说这人就是我。”
“她的嗉子里全是葡萄拉①,”一只很有风趣的普通小鸭说。别的一些普通小鸭认为“马齿觅”这个字用得非常妙,因为它的发音跟“葡萄牙”这名词差不多。大家彼此轻轻地推了一下,同时说一声“嘎!”这只小鸭真是滑稽透了!于是大家便开始注意那只小小的歌鸟了。
①原文是Hun har portulak i Kroen,无法翻译。葡萄拉(portulak)在丹麦文里是“马齿觅”,而portulak这个字跟“葡萄牙”(Portugal)的读音相似。因此当葡萄牙的鸭子说她身体里有葡萄牙的血统时,这只小鸭就开她一个文字玩笑,说她的身体里全是“葡萄拉”(马齿觅)。
“葡萄牙鸭子在掌握语言方面真有本领,”大家说。“我们的嘴里就装不住这样大的字眼,不过我们的同情心却并不比她小。如果我们不能替你做点什么事情,我们就一句话也不讲——我们觉得这是一种最好的办法!”
“你有一个很美丽的声音,”最老的一只鸭子说。“你这样能够叫许多人快乐,你自己一定也很满意的吧。我对于唱歌不内行,因此我就把我的嘴闭起来。这比讲无聊的话好得多——别人就是喜欢对你讲无聊话。”
“请不耍这样麻烦他吧!”葡萄牙鸭子说。“他需要休息和保养呀。小小的歌鸟,要不要我们再给你淋一次水?”
“哎唷,不要!我愿意保持干燥!”他恳求说。
“就我说来,唯一有效的办法是水疗,”葡萄牙鸭子说。“不过游戏也有效!邻近的鸡子不久就要来拜访我们。他们中间有两只中国母鸡。她们穿着长裤子,都受过很好的教育,而且是从外国来的。这在我看来,她们的地位提高不少。
于是母鸡来了,公鸡也来了。这只公鸡今天算是相当客气,没有当场摆架子。
“你是一只真正的歌鸟,”他说。“凡是你的小声音所能做到的事情,你全都做到了。不过你还得加一点劲儿,好使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是一只公鸟。”
这两只中国鸡被歌鸟的一副样儿迷住了。他的毛淋了一番水后仍然是蓬着的,因此她们都觉得他很像一只中国小鸡。
“他很可爱!”于是她们开始跟他聊起天来。她们用贵族的中国话——其中包括低声和“呸”这类的声音——和他交谈。
“我们和你是同一个种族。鸭子——甚至葡萄牙的鸭子——是属于水鸟这一族的,这一点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你还不认识我们,不过有多少人认识我们或愿意花点工夫来认识我们呢?没有一个人,连一个母鸡也没有,虽然比起大多数人来,我们生来就是要栖在更高一层的栖柱上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我们跟大家一起安静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他们的理想跟我们的理想大不相同,但是我们只看好的一面,我们只谈好的事情,虽然本来没有什么好话而硬说好是很困难的。除了我们两个和那只公鸡以外,鸡屋里再没有一个有天才的人。谈到‘诚实’,养鸭场里没有一个人是诚实的。小小的歌鸟,我们忠告你:你切不要相信那边的一个短尾巴的女人,她才狡猾呢。那个翅膀上长着弯线条的杂色女人专门找人吵架。虽然她自己没有理,她可不让别人讲一句话。那边的一只肥鸭子总是说人家的坏话,这是跟我们的性格相反的。如果我们不能说人家的好话,那末你把嘴闭起来好了。那只葡萄牙鸭子是唯一受过一点教育的人。你可以跟她来往,不过她太感情用事,老是谈起葡萄牙。”
“那两个中国女人的话真多!”有一对鸭子说。“她们真使我感到讨厌!我从来没有跟她们讲过话。”
现在公鸭来了!他以为歌鸟是一只麻雀。
“嗯,我看不出什么分别,”他说,“全是半斤八两!他是一个玩物。有他没有他都是一样。”
“不要理他说的这一套!”葡萄牙鸭子低声说。“他做起生意来可是蛮有道理的,而且他只懂得生意。不过现在我要躺下来休息一下。我应该这样办,为的是要使我能长得胖些,好叫人能在我身上涂一层苹果和梅子酱①。”
①欧洲人吃烤鸭时经常用苹果和梅子酱做作料。 #p#副标题#e#
于是她眨着一只眼睛在太阳光里躺下来。她舒舒眼服地躺着,也感到非常舒服,也睡得非常舒服。歌鸟忙着啄他那只受了伤的翅膀,最后他也在他的恩人身边躺下来。太阳照得又温暖,又光明。这真是一块好地方。
邻家来的母鸡在扒土。老实讲,她们来拜访完全是为了找点东西吃。那两只中国鸡先离开,其余的也跟着走了。那只风趣的小鸭谈到葡萄牙鸭子的时候说,这个老太婆快要过她的“第二度童年”了。别的鸭子都笑起来:“第二度童年!他的话说得真妙!”于是大家又提起头一次关于“葡萄拉”的玩笑。这真是非常滑稽!于是大家都躺下来了。
他们躺了一会儿以后,忽然有人抛了一点吃的东西到场子里来。这东西“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弄得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拍起翅膀。葡萄牙鸭子也醒了,她翻了一个身,把那只小歌鸟压得透不过气来。
“吱!”他叫起来。“太太,您压得太重了!”
“谁叫你躺在我面前呢?”她说。“你太神经过敏了!我也有神经呀,但是我从来不说一声‘吱’!”
“请您不要生气吧!”小鸟说。“这个‘吱’是不知不觉地从我的嘴里冒出来的。”
葡萄牙鸭子不理他,但是尽快地抢那食物吃,而且吃得很痛快。她吃完了以后又躺下来。小鸟走过来,想用歌声引起她的好感:
滴——丽,滴——丽!
您的好心地
是我歌唱的主题,
我要飞起,飞起。
“吃完饭以后我得休息一下,”她说。“你住在这里,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我现在要睡了。”
小歌鸟大吃一惊,因为他本来的用意是很好的。太太睡醒了以后,他衔着他所寻到的一颗麦粒站在她面前。他把麦粒放在她的脚下。但是她没有睡好,因此她的心情自然不佳。
“把这送给小鸡吃吧,”她说,“不要老呆在我旁边呀!”
“但是您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他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呢?”
“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葡萄牙鸭子说。“你用的字眼不太文雅!这一点我请你注意。”
“昨天这里有太阳光,”小鸟说。“今天这里却是阴暗的!这使我感到怪难过的。”
“你对于天气的知识是一窍不通!”葡萄牙鸭子说。“这一天还没有完呀。不要呆在这儿像一个傻瓜吧!”
“您看人的这副凶样子,跟我落到这里时那些恶眼睛看我的凶样子差不多。”
“简直岂有此理!”葡萄牙鸭子说。“难道你把我跟那个强盗——那只猫相比吗?我身体里一滴坏血也没有。我得为你负责任,我要教你学些礼貌。”
于是她就把这歌鸟的头咬掉了。他倒下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说,“难道他这一点都受不了?这样说来,他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了!我对他一直是像一个母亲;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有一颗母亲的心。”
邻家的公鸡把头伸进院子里来,像一个火车头似地大叫了一声。
“你这一叫简直要把我吓死了,”她说。“这完全要怪你。他吓掉了他的头,我也几乎要吓掉我的头。”
“他这么点小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一提,”公鸡说。
“对他说话放客气些吧!”葡萄牙鸭子说。“他有声音,他会唱歌,他受过好的教育!他很体贴,也很温柔——无论在动物中,或在你所谓的人类中,这都是很好的。”
所有的鸭子都挤到这只死去了的小歌鸟身边来。不管他们是感到嫉妒或怜悯,这些鸭子都表现得非常热情。但是现在这儿既然没有什么东西可嫉妒,他们自然感到怜悯。甚至那两只中国母鸡都是这样。
“我们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歌鸟了!他差不多算得是一只中国鸟。”于是母鸡都嘎嘎地哭起来,不过鸭子只是把眼睛弄得红了一点。
“我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她们说。“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好心肠!”葡萄牙鸭子说,“是的,我们都有好心肠,差不多跟在葡萄牙一样!”
“我们现在还是找点东西塞进嗉子里去吧,”鸭公说。“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呢!一个玩物打碎了算什么?我们有的是!”
第2篇、云杉安徒生童话
森林里有一棵美丽的小云杉,它盼着快快长大,完全不理会和暖的太阳和新鲜的空气,也不喜欢小孩采草莓时讲的闲话。小云杉一点儿也不愿听。
一年过去了,它长大了一圈,再过一年它又长了一圈。数数云杉长着多少圈枝叶,就可以知道它长了多少年了。
小云杉说:“我要是能长得和其他树一样大就好了,我就可以把枝叶朝四边伸得老远老远的了,就可以看广阔的世界了!鸟儿会在我的枝叶间筑巢,我也可以点头了!”它无心欣赏阳光、鸟儿、和天上的红云。
冬天,到处都是白雪。经常有一只野兔一蹦一蹦地从小云杉的上面跳过。到了第三个冬天,这棵树已长得很高,野兔只得从它旁边跑过去了。在小云杉看来,长大变老是世界上唯一叫人高兴的事了。
秋天,伐木工人来把最大的一些树砍倒,这种事每年都发生。年轻的云杉对树木被伐害怕得抖了起来。那些参天大树轰隆一声便倒到了地上,树枝都被砍掉,接着它们就被装到车上,马拉着它们走出了树林。
它们到哪里去了呢?它们将来会怎么样?
春天,燕子和鹳来了。云杉问它们:“你们知道它们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燕子什么也不知道,可是鹳却点着头说:“飞向埃及时,我碰到了许多只新船,船上竖着很有气魄的桅杆。我敢说这些桅杆就是它们,它们有一股云杉的味道。”
“我要是能长到可以漂洋过海该多好!这海是什么样子呢?”云杉说。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说清楚的事!”鹳说,然后就走开了。
风吻着云杉,露水把泪洒到它身上,云杉却理也不理。
圣诞节到了,许多很年轻的云杉被砍掉了。它们都是最秀美的树,它们的枝杈都被保留下来,装上了车,马拉着它们走出了树林。
云杉问:“它们要去哪里?它们没有我大,其中有一棵还非常地小呢。为什么他们留着它们的枝子?把它们拉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曾经看到它们被安放在温暖的屋子中央,上面点缀着最漂亮的东西,有涂了金的苹果,有蜜糕、玩具,还有几百支蜡烛。”小麻雀说。
“还有呢?后来呢?又怎么样了?”云杉问。
“再多的东西我们就没有见到了!”麻雀回答说。
“不知道我能不能也走上这条路?”云杉高兴地说,“这比漂洋过海还要好得多!要是我在那间温暖的屋子里一身华丽、舒舒服服该多好!可是,可是什么事?我真难受!我真想得要疯了!我自己也不能理解了。”
“和我一起快活快活吧!”空气和阳光都这样说,“欢度你清新的青春年华吧!”
云杉一点儿也不快活。它不断地长啊长,冬天和夏天它都呈出绿色,看到它的人都说:“这棵树真漂亮!”
圣诞节到了,它第一个被伐倒,斧子深深地砍进肚子里,它感到一阵疼痛、浑身无力,再也不能想什么快乐了。它十分伤心,它再也看不到那些亲爱的老朋友了,看不到四周那些小树丛和花儿了。它被车拉走,一点儿也不舒服。
苏醒过来时,它听到一个人说:“这棵漂亮!我们少不得这一棵!”
一些穿制服的仆人把云杉扛进了一间很豪华的房间里。屋子里有摇椅,丝绸面沙发,宽大的桌子上堆满书。云杉被竖立在一个铺满了沙子的方木盆里。
云杉充满了期待,究竟会发生什么?男仆、女仆都忙着打扮它。枝条上挂上了一些用花纸剪成的小网子,里面装着糖果,枝条上还挂着涂金的苹果,挂着核桃。一百多支红的、蓝的和白的小蜡烛牢牢地插在枝上,在绿色的枝子上摇曳,树梢上放着一颗用金箔做的大星星。真是漂亮极了。
每个人都说:“今晚肯定快活极了。”
云杉不由得想:“晚上会发生什么?会有树从树林里来看我吗?麻雀在玻璃窗外面吗?我会在这里生根成长,让人打扮好冬天夏天都立在这里吗?”
夜暮降临了,蜡烛点燃了。它激动地抖了起来,每一根枝叶都晃动起来,弄得一支蜡烛把枝条点着了,烧得它疼极了。
“上帝!”女仆们叫了起来,匆匆地把火弄灭。
可怜的小树不敢再摇晃了,它生怕自己弄掉身上的饰品。大门开了,好些小孩子冲了进来,就好像要把小树推倒似的。大人们走了进来。他们围着小树又唱又跳,树上挂着的礼物一件件地被摘走了。
小树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蜡烛一支支燃烧起来,当这些蜡烛一燃到根时就都被弄灭了。孩子们走近小树跟前来抢掠一番,树枝都弄得吱吱地响了起来。要不是树梢和顶上的那颗金星被系在天花板上,它早就被挤倒了。
孩子们围着小树跳着,把一个矮胖男人拉到小树跟前来要他讲故事。他在小树下坐下说:“我只讲一个故事。你们想听哪一个呢?”
“讲伊维德·阿维德!”
“讲笨汉子!”周围一片乱喊乱叫声,只有云杉一声不响地呆在那里。那位男人讲了那个坐上王位、娶到了公主的笨汉子。
云杉站着一动不动,沉思:“笨汉子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竟然还娶了公主!世上竟有这样的事!”云杉心里想,还以为是真的。“可不是,说不定我也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娶个公主呢!”
小树满心欢喜,等着第二天被挂上蜡烛和玩具,披上金箔星和水果。它想:“明天我又会听到笨汉子的故事了,说不定会听到那个伊维德·阿维德的故事呢。”小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过了整整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两个仆人进来了。小树等着他们装扮自己,可是他们却把它拖出屋子,拖上楼梯,拖进了阁楼,撂在一个见不到阳光的角落里。
“什么意思!”小树想,“谁知道我在这里又要干什么?我在这里又能听到什么厂它斜靠在墙上,站在那里想啊想。终于有人上来了,可是他上来是把几只大盒子搁在角落里的。人们似乎把它忘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现在是冬天了,土地都冻硬了,覆盖着白雪,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我栽在土里的,我得在这里等到明年春天了!考虑得多周到,人类真好!就是寂寞得让人受不了。”小树想。
突然,有两只小老鼠叫着钻了出来。它们闻了闻云杉,就钻到小树的枝子里面去了。它们说:“天气冷极了,要不这里倒是挺舒服的。是不是,老云杉?”
“我不老,有好多比我老得多呢。”云杉说。
“你是从哪儿来的?你都知道些什么?”它们好奇地问,“你去过搁食品的屋子吗?那里面的架子上放着干酪,天花板下挂着腌猪蹄,我们瘦着进去,吃胖了出来!”
“这些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树林子,太阳照着它,鸟儿在里面唱歌!”它把青年时代的事都讲给它们听,小老鼠出神地听着。后来,它又讲了圣诞夜人们用糕点和蜡烛打扮它的情形。
“你太幸福了,老云杉!”小老鼠说。
“我不老,我是这个冬天才从树林里出来的,我现在正是黄金时代。”云杉说。
第二夜,它们带来了四个朋友,它们想听故事。小树记起那一切,它想:“那些日子真是有趣,不过,好日子会来的,说不定我也会娶到一个公主的呢!”小云杉想到了在树林那边的一小棵漂亮桦树,那真是一位可爱的公主。
“笨汉子是谁?”小老鼠问道。于是小云杉又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小老鼠高兴得都跳到了小树的树梢上去了。第三夜更多的老鼠来了,星期天又来了两只大鼠。小老鼠现在不那么喜欢这个故事了。大老鼠问:“您只会这么一个故事吗?”
“我只会一个,那是我在那个最幸福的晚上听到的。”云杉回答说。
“您不会讲咸肉、油脂蜡烛的故事吗?您不会讲搁食品的屋子的故事吗?”
“不会!”小树说。
“你的故事不值得听。”大老鼠说完就走了。
小老鼠也走掉了。小树叹息起来:“那些快乐的小老鼠围着我听我讲故事的日子挺不错,可惜已成为过去。等我出去时,我可要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一天清早,来了些仆人把阁楼整理了一下。小树被拖了出来,有一个小伙子把它拉到日光照着的台阶上。
“新生活开始了!”小树想。它呼吸着新鲜空气,晒着清晨的阳光,它已经来到院子里了。院子连着一个花园,里面开满了鲜花,小篱笆上爬着玫瑰花,椴树也开满了花,燕子飞来飞去。“我要新生活了!”它兴高采烈地叫着,把枝条伸得开开的,但枝叶都枯萎焦黄了。小树被搁在一个角落里,金箔做成的星仍在树梢上,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在玩耍,他们在圣诞前夜曾经围绕着小树跳过舞。一个小孩跑了过去把星星摘了下来,他说:“瞧这棵又老又丑的圣诞树上挂着什么!”他用脚踢着树枝,许多枝条都断了。
小树看了看周围的翠绿,又看了看自己,觉得还不如呆在阁楼上那黑暗的角落里。它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华,那欢乐的圣诞夜,和那几只听它讲笨汉子故事的小老鼠。
可怜的小树说:“在那些欢乐的时候,我真该欢欢乐乐地过啊!完了,都过去了。”
一个仆人把小树砍成一小堆柴火,它在灶里呼呼地燃着。它深深地叹息着,叹息声就好像是枪声,在玩耍的孩子们都跑了进来,望着火说:“砰!砰!”
小树叹息着,想起树林中的某个夏天,某个繁星闪烁的冬夜;它想着圣诞树,想着笨汉子,那个它听到过的,能讲的唯一的故事。
终于,小树化成了灰烬,故事也就完了。
第3篇、银毫子安徒生童话
有一个银毫子,他亮锃锃地从造币厂里走出来,蹦蹦跳跳、丁丁当当,“好哇,我要到大世界去了!”这样他走进了大世界。
孩子用温暖的手紧紧握着他,贪婪的人用冰冷粘湿的手抓着他;老年人把他翻来覆去地看,年轻人则一下子就把他花掉。这个毫子是银做的,掺的铜很少,来到世界上现在已经一整年了,也就是在铸造他的那个国家里转来转去一年了。后来他到外国旅行去了,他是那位要到外国旅行的主人钱袋里最后一枚本国钱。在他拿到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枚钱。
“我竟然还剩下一枚家乡的钱!”他说道,“可以带上他一起去旅行!”当他把银币放回钱袋里去的时候,银毫子高兴得蹦蹦跳跳、丁当乱响。在袋里他和外国伙伴呆在一起,那些外国伙伴来来去去,一个让位给另一位,可是家乡带来的这枚银毫子总是呆在里面,这是一种荣誉。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银毫子到了世界很远的地方,自己却一点儿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听别的钱说,他们是法国的,是意大利的;一个说他们现在在这个城市,另外一个说,他们在那个城市;可是这枚银毫子却想象不出都是些什么地方。当你总是呆在袋子里的时候,你是看不见世界的,他的情形就如此。不过有一天,当他呆在那里的时候,发现钱袋没有捆紧。
于是他悄悄爬到钱袋口上,想往外看看。他很不该这么干,可是他很好奇,他遭罚了——他滑出钱袋掉进裤兜里。当晚上钱袋被取出放在一旁的时候,银毫子留在裤兜里了。他在裤兜里躺着,和衣服一起被送到了走廊里;他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到。
清晨衣服被送进来。先生穿上衣服,走了。银毫子却没有跟着走,他被人发现了,又该为他人服务了,他和另外三枚钱一起被用了出去。
“在世界上到处瞧瞧倒是真不错!”银毫子想道,“了解到一些别人、别的风俗习惯!”
“这是一枚什么钱,”马上就有人这么说道。“这钱不是这个国家的!是假的!不好使!”
是啊,这就开始了银毫子后来自己讲的故事。
“假的,不好使!这念头闪过了我的脑际,”银毫子说道。“我知道我是上等银子铸的,声音也很正,铸上的印记也是真的。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他们说的不可能是我,可是他们说的正是我!就是我,他们说是假的,不好使!‘我得趁黑把它使掉!’拿到这文钱的那个人说道。于是我便被人趁黑使掉,白天又被人骂了一通,——‘假的,不好使!我们得设法用掉它’”。
银毫子每次在人的手指中要被当本国钱转手用掉的时候,他总是浑身发抖。
“我是多么可怜的银毫子啊!我的银子,我的价值,我的铸印,在它们都没有意义的时候,对我有什么用呢!世界相信你,你对世界才有意义。我本来是完全无辜的,只是因为我的长相与众不同便这么背时,让我心不得安宁,偷偷摸摸走罪恶的道路,真是可怕极了!——每次人家把我拿出来,我总要在那些注视着我的眼睛面前揣揣不安。我知道,我会被人甩了回来,被扔到桌子上,就好像我在撒谎在欺诈一样。“有一回,我落到了一个可怜的穷苦妇人的手上。她是靠每天辛勤操劳,作为一日的工资挣到我的。可是现在她根本无法把我使掉,因为没有人要我,我真为她感到不幸。
“‘这下子我得拿它去骗人去了,’她说道。‘留一枚假钱,我可受用不起。可以给那个有钱的面包房老板,他能受用。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的做法都是不对的。’”
“得,这下子是我污染了这个妇人的良心!”银毫子叹息道。“上了年纪,我的变化当真就这么大吗?”
“妇人去了有钱的面包房老板那里,但是他太会辨认市上流通的钱币了。他没有让我呆在我应该呆的地方,而是一下子把我扔到了妇人的脸上。她因此没能用我买到面包,我为我成为一枚引起别人苦痛的钱币而感到由衷的内疚。我,在年轻的时候那么快乐,那么自信,对我的价值、我的铸印那么深信不疑。我变得忧郁起来,一枚可怜的银毫子在没有人要的时候能多忧郁,我便多忧郁。不过妇人又把我拿回家去,她诚恳地看着我,很温和,很友好。
‘不,我不拿你去骗人!’她说道。‘我要在你身上打个洞,让大家都看得出你是一枚假钱,——可是——我又觉得,——你也许是一枚吉祥币。是的,我相信是的!我有这个想法。我在银毫子上打一个洞,在洞上穿一根线,戴在邻居小孩的脖子上,当一枚吉祥币。’“于是她给我打了一个洞。身上被打洞总是不好受的,可是如果用心是好的,那么你便可以忍受许多许多。我被穿上了一根线,成了一种挂着的勋章,戴在那个小孩的脖子上。小孩笑眯眯地望着我,亲吻我,我整夜贴在小孩的温暖、天真的胸前。
“到了清早,她母亲把我拿在她的指间,看了看我,有了她自己的想法,我很快便感觉到了。她找来了一把剪刀,把线剪断了。
“‘吉祥币!’她说道。‘好吧,让我们看看!’她把我放进醋里,于是我浑身变成绿的。接着她把洞补上,擦了擦,趁黑到卖彩票的人那儿,买了一张会给她带来好运的彩票。
“我太痛苦了,我浑身疼痛,就像要炸了似的。我知道我会被说成是假的,当着一大堆有可靠印记的银毫子、铜钱的面被挑出来。但是,我混过去了。卖彩票的人那里有许多人;他忙得不可开交,我和其他的钱币一起丁丁当当地落到了钱匣子里。用我买的那张彩票是不是中了彩,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第二天我便被人认作一枚假钱搁到一边,被继续拿去一遍遍地骗人。自己的品格本来是高尚的,这样骗来骗去真是叫人受不了。我对自己的品行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在整整一年里,我就这样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从这家转到那家,总是被人咒骂,总是被人恶眼相看。没有人相信我,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世界。这是一段艰难的时期。
“最后有一天来了一位游客,我自然是混进他手里的,他对我是市上流通的银币深信不疑。可是后来他要把我用出去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种喊声:‘不好使!假的!’
“‘我是当作真的得到它的,’这个人说道,然后仔细地看了我一眼。于是他满脸笑容,这面孔与众不同,以前我没有见到过,‘怎么搞的,是怎么回事?’他说道。‘这可是我们自己国家的钱呀,一枚家乡货真价实的银毫子,它被人打了一个洞,说是假的。真是有趣!我得把它保留起来带回家去!’“欢乐一下子流遍了我的全身,我被人称作是货真价实的银毫子,要被人带回家去。那里人人都认得我,知道我是上等银子铸成的,有着真实的铸印。我真想冒出些欢欣的火星,可是我没有那种能耐。钢有那个本事,银子没有。
“我被包在一块精致的白纸里,免得和别的钱币混在一起使掉。只是在团圆时刻,家乡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才把我拿出来让人看,受大家称赞。他们说我很有趣。一个人可以一言不发而被人称为有趣,这太妙了!
“接着我便回到老家!我的一切苦难都过去了,我的快乐开始了。要知道我是上等银子铸的,我上面有真正的铸印。被人看成是假钱,在我身上打了一个洞再也不使我痛苦了。只要你不是假的,这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得忍耐,到时自有公道的!这是我的信仰!”银毫子说道。
第4篇、牙痛姑妈安徒生童话
这个故事我们是从哪儿搜集来的呢?
你想知道吗?
我们是从一个装着许多旧纸的桶里搜集来的。有许多珍贵的好书都跑到熟菜店和杂货店里去了;它们不是作为读物,而是作为必需品待在那儿的。杂货店包淀粉和咖啡豆需要用纸,包咸青鱼、黄油和干酪也需要用纸。写着字的纸也是可以有用的。
有些不应该待在桶里的东西也都跑到桶里去了。
我认识一个杂货店里的学徒——他是一个熟菜店老板的儿子。他是一个从地下储藏室里升到店面上来的人。他阅读过许多东西——杂货纸包上印的和写的那类东西。他收藏了一大堆有趣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些忙碌和粗心大意的公务员扔到字纸篓里去的重要文件,这个女朋友写给那个女朋友的秘密信,造谣中伤的报告——这是不能流传、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谈论的东西。他是一个活的废物收集机构;他收集的作品不能算少,而且他的工作范围也很广。他既管理他父母的店,也管理他主人的店。他收集了许多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或书中的散页。
他曾经把他从桶里——大部分是熟菜店的桶里一一收集得来的抄本和印刷物拿给我看。有两三张散页是从一个较大的作文本子上扯下来的。写在它们上面的那些非常美丽和清秀的字体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学生写的!”他说。“这个学生住在对面,是一个多月以前死去的。人们可以看出,他曾经害过很厉害的牙痛病。读读这篇文章倒是蛮有趣的!这里不过是他所写的一小部分。它原来是整整一本,还要多一点。那是我父母花了半磅绿肥皂的代价从这学生的房东太太那里换来的。这就是我救出来的几页。”
我把这几页借来读了一下。现在我把它发表出来。
它的标题是:
牙痛姑妈
1小时候,姑妈给我糖果吃。我的牙齿应付得了,没有烂掉。现在我长大了,成为一个学生。她还用甜东西来惯坏我,并且说我是一个诗人。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但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好像是在一个大图书馆里散步。房子就像是书架,每一层楼就好像放著书的格子。这儿有日常的故事,有一部好的老喜剧,关于各种学科的科学著作;那儿有黄色书刊和优良的读物。这些作品引起我的幻想,使我作富于哲学意味的沉思。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许多人无疑也会像我一样,具有同等程度的诗人品质;但他们并没有戴上写着“诗人”这个称号的徽章或领带。
他们和我都得到了上帝的一件礼物——一个祝福。这对于自己是很够了,但是再要转送给别人却又不足。它来时像阳光,具有灵魂和思想。它来时像花香,像一支歌;我们知道和记得其它,但是却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
前天晚上,我坐在我的房间里,渴望读点什么东西,但是我既没有书,也没有报纸。这时有一起新鲜的绿叶从菩提树上落下来了。风把它从窗口吹到我身边来。我望着散布在那上面的许多叶脉。一只小虫在上面爬,好像要对这片叶子作深入的研究似的。这时我就不得不想起人类的智慧。我们也在叶子上爬,而且也只知道这叶子,但是却喜欢谈论整棵大树、根子、树干、树顶。这整棵大树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在这一切之中我们只知道这一小片叶子!
当我正在坐着的时候,米勒姑妈来看我。
我把这片叶子和上面的爬虫指给她看,同时把我的感想告诉她。她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
“你是一个诗人!”她说,“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最大的诗人!如果我能活着看到,我死也瞑目。自从造酒人拉斯木生入葬以后,我老是被你的丰富的想象所震惊。”
米勒姑妈说完这话,就吻了我一下。
米勒姑妈是谁呢?造酒人拉斯木生是谁呢?
2我们小孩子把妈妈的姑妈也叫做“姑妈”;我们没有别的称呼喊她。
她给我们果子酱和糖吃,虽然这对我们的牙齿是有害的。
不过她说,在可爱的孩子面前,她的心是很软的。孩子是那么心爱糖果,一点也不给他们吃是很残酷的。
我们就为了这事喜欢姑妈。
她是一个老小姐;据我的记忆,她永远是那么老!她的年纪是不变的。
早年,她常常吃牙痛的苦头。她常常谈起这件事,因此她的朋友造酒人拉斯木生就幽默地把她叫做“牙痛姑妈”。
最后几年他没有酿酒;他靠利息过日子。他常常来看姑妈;他的年纪比她大一点。他没有牙齿,只有几根黑黑的牙根。
他对我们孩子说,他小时候吃糖太多,因此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姑妈小时候倒是没有吃过糖,所以她有非常可爱的白牙齿。
她把这些牙齿保养得非常好。造酒人拉斯木生说,她从不把牙齿带着一起去睡觉!(注:指假牙齿,因为假牙齿在睡觉前总是取出来的。)
我们孩子们都知道,这话说得太不厚道;不过姑妈说他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
有一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她谈起晚上做的一个恶梦:她有一颗牙齿落了。
“这就是说,”她说,“我要失去一个真正的朋友。”
“那是不是一颗假牙齿?”造酒人说,同时微笑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个假朋友!”
“你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老头儿!”姑妈生气地说——我以前没有看到过她像这样,以后也没有。
后来她说,这不过是她的老朋友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他是世界上一个最高尚的人;他死去以后,一定会变成上帝的一个小安琪儿。
这种改变使我想了很久;我还想,他变成了安琪儿以后,我会不会再认识他。
那时姑妈很年轻,他也很年轻,他曾向她求过婚。她考虑得太久了,她坐着不动,坐得也太久了,结果她成了一个老小姐,不过她永远是一个忠实的朋友。
不久造酒人拉斯木生就死了。
他被装在一辆最华贵的柩车上运到墓地上去。有许多戴着徽章和穿着制服的人为他送葬。
姑妈和我们孩子们站在窗口哀悼,只有鹳鸟在一星期以前送来的那个小弟弟没有在场。(注:根据丹麦民间传说,新生的小孩子是鹳鸟送来的。)
柩车和送葬人已经走过去了,街道也空了,姑妈要走,但是我却不走。我等待造酒人拉斯木生变成安琪儿。他既然变成了上帝的一个有翅膀的孩子,他一定会现出来的。
“姑妈!”我说。“你想他现在会来吗?当鹳鸟再送给我们一个小弟弟的时候,它也许会把安琪儿拉斯木生带给我们吧?”
姑妈被我的幻想所震动;她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当我在小学读书的整个期间,她重复地说这句话,甚至当我受了坚信礼以后,进了大学,她还说这句话。
过去和现在,无论在“诗痛”方面或在牙痛方面,她总是最同情我的朋友。这两种病我都有。
“你只须把你的思想写下来,”她说,“放在抽屉里。让·保尔(注:让·保尔(JeanPaul)是德国作家JeanPaulEredrichRichter(1763—1825)的笔名,著作很多。他曾经想靠创作为生,结果背了一身债。为了逃避债主,他离开了故乡,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曾经这样做过;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诗人,虽然我并不怎样喜欢他,因为他并不使人感到兴奋!”
跟她作了一番谈话以后,有一天夜里,我在苦痛中和渴望中躺着,迫不及待地希望成为姑妈在我身上发现的那个伟大诗人。我现在躺着害“诗痛”病,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牙痛。它简直把我摧毁了。我成为一条痛得打滚的蠕虫,脸上贴着一包草药和一张芥子膏药。
“我知道这味道!”姑妈说。
她的嘴边上现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她的牙齿白得发亮。
不过我要在姑妈和我的故事中开始新的一页。
3我搬进一个新的住处,在那儿住了一个月。我跟姑妈谈起这事情。
“我是住在一个安静的人家里。即使我把铃按三次,他们也不理我。除此以外,这倒真是一个热闹的房子,充满了风雨声和人的闹声。我是住在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每次车子进来或者出去,墙上挂着的画就要震动起来。门也响起来,房子也摇起来,好像发生了地震似的。假如我是躺在床上的话,震动就透过我的四肢,不过据说这可以锻炼我的神经。当风吹起的时候——这地方老是有风的——窗钩就摆来摆去,在墙上敲打。风吹来一次,邻居的门铃就响一下。
“我们屋子里的人是分批回来的,而且总是晚间很晚的时候,直到夜深以后很久。住在这上面一层楼的一个房客白天在外面教低音管;他回来得最迟。他在睡觉以前总要作一次半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着一双有钉的靴子。
“这儿没有双层的窗子,但是却有破碎的窗玻璃,房东太太在它上面糊一层纸。风从隙缝里吹进来,像牛虻的嗡嗡声一样。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后睡下了,马上一只公鸡就把我吵醒了。关在鸡埘里的公鸡和母鸡在喊: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马因为没有马厩,是系在楼梯底下的储藏室里的。它们一转动就碰着门和门玻璃。
“天亮了。门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顶楼上;现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楼梯来。他的木鞋发出呱达呱达的响声,门也在响,屋子在震动。这一切完了以后,楼上的房客就开始做早操。他每只手举起一个铁球,但是他又拿不稳。球一次又一次地滚下来。在这同时,屋子里的小家伙要出去上学校;他们又叫又跳地跑下楼来。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希望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当我能呼吸到一点的时候,当屋子里的少妇们没有在肥皂泡里洗手套的时候(她们靠这过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我是跟一个安静的家庭住在一起。”
这就是我对姑妈所作的关于我的住房的报告。我把它描写得比较生动;口头的叙述比书面的叙述能够产生更新鲜的效果。
“你是一个诗人!”姑妈大声说。“你只须把这话写下来,就会跟狄更斯一样有名:是的,你真使我感到兴趣!你讲的话就像绘出来的画!你把房子描写得好像人们亲眼看见过似的!这叫人发抖!请把诗再写下去吧!请放一点有生命的东西进去吧——人,可爱的人,特别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这座房子描绘了出来,描绘出它的响声和闹声,不过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到后来才有。M
4这正是冬天,夜戏散场以后。天气坏得可怕,大风雪使人几乎没有办法向前走一步。
姑妈在戏院里,我要把她送回家去。不过单独一人行路都很困难,当然更说不上来陪伴别人。出租马车大家一下就抢光了。姑妈住得离城很远,而我却住在戏院附近。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倒可以待在一个岗亭里,等等再说。
我们蹒跚地在深雪里前进,四周全是乱舞的雪花。我搀着她,扶着她,推着她前进。我们只跌下两次,每次都跌得很轻。
我们走进我屋子的大门。在门口我们把身上的雪拍了几下,到了楼梯上我们又拍了几下;不过我们身上还有足够的雪把前房的地板盖满。
我们脱下大衣和下衣以及一切可以脱掉的东西。房东太太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衣给姑妈穿。房东太太说这是必须的;她还说——而且说得很对——这天晚上姑妈不可能回到家里去,所以请她在客厅里住下来。她可以把沙发当做床睡觉。这沙发就在通向我的房间的门口,而这门是经常锁着的。
事情就这样办了。
我的炉子里烧着火,桌子上摆着茶具。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很舒服的——虽然不像姑妈的房间那样舒服,因为在她的房间里,冬天门上总是挂着很厚的帘子,窗子上也挂着很厚的帘子,地毯是双层的,下面还垫着三层纸。人坐在这里面就好像坐在盛满了新鲜空气的、塞得紧紧的妻子里一样。刚才说过了的,我的房间也很舒服。风在外面呼啸。
姑妈很健谈。关于青年时代、造酒人拉斯木生和一些旧时的记忆,现在都涌现出来了。
她还记得我什么时候长第一颗牙齿,家里的人是怎样的快乐。
第一颗牙齿!这是天真的牙齿,亮得像一滴白牛奶——它叫做乳齿。
一颗出来了,接着好几颗,最后一整排都出来了。一颗挨一颗,上下各一排——这是最可爱的童齿,但还不能算是前哨,还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生的牙齿。
它们都生出来了。接着智齿也生出来了——它们是守在两翼的人,而且是在痛苦和困难中出生的。
它们又落掉了,一颗一颗地落掉了!它们服务的期间没有满就落掉了,甚至最后一颗也落掉了。这并不是节日,而是悲哀的日子。
于是一个人老了——即使他在心情上还是年轻的。
这种思想和谈话是不愉快的,然而我们却还是谈论着这些事情,我们回到儿童时代,谈论着,谈论着……钟敲了12下,姑妈还没有回到隔壁的那个房间里去睡觉。
“我的甜蜜的孩子,晚安!”她高声说。“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好像我是睡在我自己的床上一样!”
于是她就去休息了,但是屋里屋外却没有休息。狂风把窗子吹得乱摇乱动,打着垂下的长窗钩,接着邻家后院的门铃响起来了。楼上的房客也回来了。他来来回回地作了一番夜半的散步,然后扔下靴子,爬到床上去睡觉。不过他的鼾声很大,耳朵尖的人隔着楼板可以听见。
我没有办法睡着,我不能安静下来。风暴也不愿意安静下来:它是非常地活跃。风用它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着;我的牙齿也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也用它们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着。这带来一阵牙痛。
一股阴风从窗子那儿吹进来。月光照在地板上。随着风暴中的云块一隐一现,月光也一隐一现。月光和阴影也是不安静的。不过最后阴影在地板上形成一件东西。我望着这种动着的东西,感到有一阵冰冷的风袭来。
地板上坐着一个瘦长的人形,很像小孩子用石笔在石板上画出的那种东西。一条瘦长的线代表身体;两条线代表两条手臂,每条腿也是一划,头是多角形的。
这形状马上就变得更清楚了。它穿着一件长礼服,很瘦,很秀气。不过这说明它是属于女性的。
我听到一种嘘嘘声。这是她呢,还是窗缝里发出嗡嗡声的牛虻呢?
不,这是她自己——牙痛太太——发出来的!她这位可怕的魔王皇后,愿上帝保佑,请她不要来拜访我们吧!
“这儿很好!”她作出嗡嗡声说。“这儿是一块很好的地方——潮湿的地带,长满了青苔的地带!蚊子长着有毒的针,在这儿嗡嗡地叫;现在我也有这针了。这种针需要拿人的牙齿来磨快。牙齿在床上睡着的这个人的嘴里发出白光。它们既不怕甜,也不怕酸;不怕热,也不怕冷;也不怕硬果壳和梅子核!但是我却要摇撼它们,用阴风灌进它们的根里去,叫它们得着脚冻病!”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话,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客人。
“哎,你是一个诗人!”她说“我将用痛苦的节奏为你写出诗来!我将在你的身体里放进铁和钢,在你的神经里安上线!”
这好像是一根火热的锥子在向我的颧骨里钻进去。我痛得直打滚。
“一次杰出的牙痛!”她说,“简直像奏着乐的风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铜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齿里的低音大箫。伟大的诗人,伟大的音乐!”
她弹奏起来了,她的样子是可怕的——虽然人们只能看见她的手:阴暗和冰冷的手;它长着瘦长的指头,而每个指头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个刀片和螺丝刀;中指头上是一个尖锥子,无名指是一个钻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给你诗的韵律吧!”她说。“大诗人应该有大牙痛;小诗人应该有小牙痛!”
“啊,请让我做一个小诗人吧!”我要求着。请让我什么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个诗人。我只不过是有做诗的阵痛,正如我有牙齿的阵痛一样。请走开吧!请走开吧!”
“我比诗、哲学、数学和所有的音乐都有力量,你知道吗?”她说。“比一切画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国的外边——风在这儿吹,毒菌在这儿生长。我叫夏娃在天冷时替我穿衣服,亚当也是这样。你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么都相信!”我说。“请走开吧!请走开吧!”“可以的,只要你不再写诗,永远不要再写在纸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写字的东西上,我就可以放松你。但是假如你再写诗,我就又会回来的。”
“我发誓!”我说,“请让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会看见我的,不过比我现在的样子更丰满、更亲热些罢了!你将看见我是米勒姑妈,而我一定说:‘可爱的孩子,做诗吧。你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也许是我们所有的诗人之中一个最伟大的诗人!’不过请相信我,假如你做诗,我将把你的诗配上音乐,同时在口琴上吹奏出来!你这个可爱的孩子,当你看见米勒姑妈的时候,请记住我!”
于是她就不见了。
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的颧骨上挨了一锥,好像给一个火热的锥子钻了一下似的。不过这一忽儿就过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见长着宽大的绿叶子的白睡莲在我下面弯下去、沉下去了,萎谢和消逝了。我和它们一起下沉,在安静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样地融化吧!”水里发出歌声和响声,“蒸发成为云块,像云块一样地飘走吧!”
伟大和显赫的名字,飘扬着的胜利的旗子,写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专利证,都在水里映到我的眼前来。
昏沉的睡眠,没有梦的睡眠。我既没有听到呼啸的风,砰砰响的门,邻居的铃声,也没有听见房客做重体操的声音。多么幸福啊!
这时一阵风吹来了,姑妈没有上锁的房门敞开了。姑妈跳起来,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过来找我。
她说,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儿,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动地醒,把眼睛睁开。我完全忘记了姑妈就在这屋子里。不过我马上就记起来了,我记起了牙痛的幽灵。梦境和现实混成一起。
“我们昨夜道别以后,你没有写一点什么东西吗?”她问。
“我倒希望你写点呢!你是我的诗人——你永远是这样!”
我觉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这是爱我的那个好姑妈呢,还是那位在夜里得到了我的诺言的可怕的姑妈。
“亲爱的孩子,你写诗没有?”
“没有!没有!”我大声说。“你真是米勒姑妈吗?”
“还有什么别的姑妈呢?”她说。
这真是米勒姑妈。
她吻了我一下,坐进一辆马车,回家去了。
我把这儿所写的东西都写下来了,这不是用诗写的,而且这永远不能印出来……
稿子到这儿就中断了。
第5篇、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三)
这些姊妹们中随便哪一位,只要是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总是非常高兴地观看这些新鲜和美丽的东西。可是现在呢,她们已经是大女孩子了,可以随便浮近她们喜欢去的地方,因此这些东西就不再太引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渴望回到家里来。一个来月以后,她们就说:究竟还是住在海里好——家里是多么舒服啊!
在黄昏的时候,这五个姊妹常常手挽着手地浮上来,在水面上排成一行。她们能唱出好听的歌声——比任何人类的声音还要美丽。当风暴快要到来、她们认为有些船只快要出事的时候,她们就浮到这些船的面前,唱起非常美丽的歌来,说是海底下是多么可爱,同时告诉这些水手不要害怕沉到海底;然而这些人却听不懂她们的歌词。他们以为这是巨风的声息。他们也想不到他们会在海底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因为如果船沉了的话,上面的人也就淹死了,他们只有作为死人才能到达海王的官殿。
有一天晚上,当姊妹们这么手挽着手地浮出海面的时候,最小的那位妹妹单独地呆在后面,瞧着她们。看样子她好像是想要哭一场似的,不过人鱼是没有眼泪的,因此她更感到难受。
“啊,我多么希望我已经有十五岁啊!”她说。“我知道我将会喜欢上面的世界,喜欢住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的。”
最后她真的到了十五岁了。
“你知道,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们的手了,”她的祖母老皇太后说。“来吧,让我把你打扮得像你的那些姐姐一样吧。”
于是她在这小姑娘的头发上戴上一个百合花编的花环,不过这花的每一个花瓣是半颗珍珠。老太太又叫八个大牡蛎紧紧地附贴在公主的尾上,来表示她高贵的地位。
“这叫我真难受!”小人鱼说。
“当然咯,为了漂亮,一个人是应该吃点苦头的,”老祖母说。
哎,她倒真想能摆脱这些装饰品,把这沉重的花环扔向一边!她花园里的那些红花,她戴起来要适合得多,但是她不敢这样办。“再会吧!”她说。于是她轻盈和明朗得像一个水泡,冒出水面了。
第6篇、安徒生童话老约翰妮讲了些什么
风在老柳树间嗖嗖地刮着!
人们就像是在听一首歌;风唱出它的曲子,树讲出它的故事。若是你听不懂,那便问济贫院的老约翰妮吧。她知道,她是在这个教区里出生的。多少年以前,当皇家大道穿过这里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大,很惹人注意了。当时它就立在今天的那个地方,在水塘边上裁缝的那所破烂不堪的木屋外面。当年水塘很大,人们都在这里刷洗牛。在炎热的夏天,农民的孩子们光着身子四处跑,在水里拍水嬉戏。紧靠树根有块很大的路碑,现在它已经倒塌了,上面爬满了藤蔓。
富有的地主庄园的那边筑起了新的皇家大道,旧的便成了田野间的路,水塘成了一个水坑,上面长满了浮萍;要是一只青蛙跳下去,绿萍就朝两边散开,人们便可以见到黑色的水。四周长满了香蒲草、芦苇和鸢尾草,这些植物还在继续蔓延。
裁缝的屋子很旧,歪歪斜斜,房顶成了青苔和藏瓦莲生长的地方。鸽子棚塌了,欧椋鸟在那里做窝。山墙和房檐下挂着一连串的燕子窝,真好像这里就是一个福居①。
这里一度曾是这样。现在已经是孤寂而安宁的了。孤独、沮丧、"可怜的拉斯穆斯",他们这样叫他——住在这儿。他是在这儿出生的,在这里玩耍过。他在田野里蹦跳过,爬过篱笆,小时候在水塘里打过水,也爬过那棵老树。
这棵树枝繁叶茂,十分茁壮,现在依然如此。不过暴风已经把它刮得有些歪斜,时间在它身上划了一道裂缝。现在风和雨又用泥把裂缝填上,上面长了些草和杂株。是的,一棵小小的花揪还在这里生了根。
春天,燕子飞来了,它们绕着树和屋顶飞,衔来泥土修补自己的旧窝。可怜的拉斯穆斯却不管自己的屋子,它立着也行,塌了也罢,他不修补它,他也不支撑它。"有什么用!"这是他的口头禅,也是他父亲的口头禅。
他呆在自己的家里。燕子从这里飞向了远方,又飞回来,它们是忠诚的鸟儿。欧椋鸟也飞走了,它又飞回来,唱着自己的歌。拉斯穆斯一度曾和它比赛,吹着口哨儿,现在他既不吹口哨儿也不唱了。
风在老柳树间嗖嗖地刮着。它仍在呼啸,人们好像在听一首歌;风唱着它的曲子,树讲着它的故事。若是你听不懂,便问济贫院的老约翰妮吧!她知道,她对以前的事了如指掌。她就像是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事簿。
还在房子很新很漂亮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伊瓦·厄尔瑟带着他的妻子玛恩便迁了进来。他们两个都是勤劳高尚的人。老约翰妮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她是一个木鞋匠的女儿,这鞋匠是这个教区最贫苦的人之一。她从玛恩那里得到过不少的黄油面包,玛恩从不缺少食品。玛恩和地主太太的关系很好,她总是乐呵呵的,快乐知足。她从不发愁,她会使用自己的嘴,也会使用自己的手;她使用缝衣针就像用嘴一样快捷。此外,她还要照顾好自己的家和孩子;她的孩子差一点儿就一打,一共十一个,第十二个没有生。
"穷人家的窝里总是挤满了孩子!"地主嘟嘟囔囔地说:"要是能像淹死猫崽一样把他们淹死就好了。只留下一两个最结实的。那样,不幸便会大大减少了。"
"上帝可怜我们!"裁缝的妻子说道。"不管怎么说孩子是上帝赐的,是家中的欢乐。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一份礼物!要是日子过得紧,吃饭的嘴多,那么就多使把劲,多想办法。上帝是不会撒手的,只要我们自己不松劲儿!"
地主太太同意她的看法,友善地点点头,摸着玛恩的面庞。她曾经多次这样做,是啊,还吻过她。不过那时太太还是个小孩,玛恩是她的奶娘。她们两个彼此喜爱,这种感情从没有变过的。
每年到圣诞节的时候,地主庄园总要给裁缝家送许多冬日的给养:一桶牛奶、一口猪、两只鹅、一小桶黄油,还有干酪和苹果。这对他们的生活是很大的帮助。伊瓦·厄尔瑟也确实高兴过一阵,不过很快便又说他的口头禅:"有什么用呢!"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窗上挂着窗帘,还有花,是石竹和凤仙。画框镶有一块锈着名字的刺绣,旁边挂着一封"情书",很押韵,是玛恩·厄尔瑟自己写的;她懂得怎么押韵。她对自家的姓很骄傲,在丹麦文中这字是唯一能和香肠押上韵的。"能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终归是不错的!"她说道,还笑了起来。她总保持着愉快的心情,从不像丈夫那样一口一个"有什么用呢"。她的口头禅是:"依靠自己,仰仗上帝!"她就是这么做的,把一家人都维系得很好。孩子们都长得很健康,雏鹰展翅,到远处去了,都有点出息。拉斯穆斯是最小的,他可爱极了,致使城里的一位画家把他借去做模特儿,就和刚生到世上来一样,赤裸裸地上了画。那张画现在挂在皇宫里,地主太太在那儿看到过它,认出了小拉斯穆斯,尽管他没有穿衣服。
但是艰难的日子来了。裁缝双手的骨节都发了炎,肿得很粗,没有大夫能治好,就连那位"为人看病"的巫婆斯汀妮也没有办法。
"别泄气!"玛恩说道。"垂头丧气是不中用的!现在爸爸的一双手再也没有用了。我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针线了!"
他已经坐在案台前了,吹着口哨儿哼着歌了。他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孩子。
他不能整天坐在那里,妈妈这么说。这对孩子是不幸的事,他也该玩玩,蹦蹦跳跳。
木鞋匠家的约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穷。她的模样并不好看;赤着脚,破衣烂衫,没有人帮她缝补,她自己也不会。她是一个孩子,像是上帝阳光中的一只小鸟。
在路碑旁,在大柳树下,拉斯穆斯和约翰妮在一起玩。他有高远的志向。他想成为一个高明的裁缝,住到城里去。那边有好多师傅,雇了好多学徒坐在案台前干活,他是听他父亲这样说的。他想去当学徒,再当师傅,于是约翰妮可以去看望他。那时她该学会了烧饭了,她可以为大家做吃的,她会有一间自己的大屋子。
约翰妮并不真正相信这些,但是拉斯穆斯相信会成为事实。
于是他们坐在老柳树下面,风在枝头嗖嗖作响,就像是风在唱歌,树在述说。
秋天,所有的叶子都落了,雨从光秃秃的枝上落下。"还会再绿的!"厄尔瑟妈妈说道。
"有什么用!"男人说道。"新的一年,新的哀伤会降临!""厨房里满满的!"妻子说道。"这得好好谢谢我们的好太太!我很健康,身强力壮。抱怨是不好的!"
地主一家在乡间庄园里度过了圣诞节。但是新年过后的一个星期后,他们进城去了。在城里他们愉快舒服地度过冬天;他们甚至还参加在皇宫里举行的舞会和宴会。
太太得到了两件从法国买的价值昂贵的衣服。它的料子、样式和手工技术都是裁缝的妻子玛恩前所未见的。她请求地主太太让她带着丈夫到庄园里去看看这两件衣服,她说那样的东西是农村裁缝从未看过的。
他看到了那两件衣服,回家以前他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说了他总挂在嘴边的话"有什么用处",而这回他的话应验了。
地主进了城。城里舞会和轻松愉快的日子已经开始;但是就在一片欢乐中,老爷死了,太太不能穿那两件华丽的衣服。她悲哀极了,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连一条白丝带都看不到。所有的仆人都穿着丧服,就连华丽的马车也用精致的黑纱蒙了起来。
那是个寒冷冰冻的夜,雪亮晶晶的,星星也在闪光。沉重的灵车载着尸体从城里回到了庄园教堂,老爷就要被安葬在这儿去陪伴过世了的先人。地方行政长官和教区长官骑着马,手持火炬,守在教堂墓地的入口处。教堂里灯火通明,牧师站在教堂门口迎候尸体。棺材被抬到了唱诗班的前面,村里的教民都跟在后面。牧师讲了话,唱了赞美诗。太太也来到教堂,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豪华马车进去的。马车里里外外都是黑色的,这个教区从未有人见过这种场面。
丧葬的场面是人们整个冬天所谈论的。是的,那是"地主下葬的场面"。
"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人的重要性!"教区的人说道。"他出身高贵,他葬得也很高贵!"
"这有什么用!"裁缝说道。"他现在命没有了,财产也没有了。我们总算还有一样!"
"可不要说这样的话!"玛恩说道,"他在天国获得了永生!"
"这是谁跟你说的?玛恩!"裁缝说道。"死人是很好的肥料!但是这人看来太高贵了,连一点好处都没有留给土地。他是躺在墓室里的!"
"别讲这种亵渎神灵的话!"玛恩说道。"我再对你说一遍,他是永生的!"
"这是谁跟你说的,玛恩?"裁缝重复说道。
玛恩把自己的衣服蒙在小拉斯穆斯的头上,他不该听到这样的话。
她把他抱到柴草屋里,哭了起来。
"小拉斯穆斯,你在那边听到的话,不是你父亲说的,那是魔鬼走过屋子用你父亲的声音讲的!诵你的祷文吧!我们一起读!"她把孩子的双手合在一起。
"现在我又好了!"她说道。"依靠自己,仰仗上帝!"服丧的一年结束了。寡妇只穿半丧服了,她内心则是愉快的。
外面风传说,有人向她求婚了,她已经在考虑婚礼的事了。玛恩知道一点儿,牧师知道的略多一些。
棕榈主日②做完弥撒后就要宣布寡妇和她选择的伴侣的婚事了。他是雕匠,或者说是雕师,他该怎么称呼,大家知道得不那么准确。那时曹瓦尔森③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普通人嘴边常挂着的事。新的地主爷出身并不高贵,但还是一个体面的人。人们说,他是一个大家不理解的人,他会雕刻人像,手艺很精湛,他年轻而英俊。
"有什么用!"厄尔瑟裁缝说道。
棕榈主日那天,牧师在圣坛前宣布了这桩婚事,接着大家唱赞美诗,领圣餐。裁缝、他的妻子和小拉斯穆斯都在教堂里。父亲母亲去圣坛前领了圣餐。拉斯穆斯坐在教堂的长椅上,他还没有参加过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那段时间,裁缝家缺衣服穿,他们所有的衣服都是一再翻改,又补又缝的。今天他们三个人穿的衣服都是新的,但是黑色的,就像是参加葬礼似的。这些衣服是用罩马车的那块黑布做的。男人做的是上衣和裤子,玛恩做了一件高领长衫,拉斯穆斯穿了一身一直可以穿到参加坚信仪式的衣服。谁也不必知道那块布以前是干什么用的,不过不久大家便知道了。巫婆斯汀妮,还有一两个和她一样会占卜但并不以此为生的妇人说,那些衣服会给这家人带来灾祸,"除非是去墓地,否则就不该穿罩灵车的布做的衣服。"
木鞋匠家的约翰妮听到这番话时哭了。接着就出现了这样的事,从那天起,裁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谁快熬不过去了,大家都很清楚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三一主日④后的那个星期日,裁缝厄尔瑟死了。现在只有玛恩一人支撑这个家了;她支撑起来了,依靠自己,仰仗上帝。
第二年,拉斯穆斯参加了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现在他要到城里去,跟一个大裁缝学手艺,可并不是一位案台前坐着十二个学徒的师傅,而是只有一个学徒;小拉斯穆斯可以算作是半个。他很高兴,看上去很快活。然而约翰妮哭了,她喜欢他的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裁缝的妻子还住在老屋子里,继续操持着自己的营生。
那个时候,新的皇家大道开通了;那条经过老柳树和裁缝家的老路,变成了田间小路。水塘也变了,剩下的死水上长满了浮萍。路碑倒了,它再没有什么理由要立在那里。不过树还是很茁壮美丽,风在枝头飒飒作响。
燕子飞走了,欧椋鸟飞走了,但是它们春天又会飞回来。在它们第四次返回的时候,拉斯穆斯也回来了。他的学徒期满了,他成了一个很漂亮但瘦削的青年。现在他要打起行囊到外国去看看,他向往着这一天。但是他的母亲不放他走;家乡不管怎么说总是最好的地方!她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散在四处,他是最小的,家该是他的。他有的是工作可干,只要他愿意留在这一地区。他可以当流动裁缝,在这个庄子做两个星期,在另一个庄子里做两个星期。这也算是出门旅行。拉斯穆斯听从了他母亲的意见。
于是他回到了他出生的房子里面,又坐到了老柳树下,听它飒飒地响着。
他很漂亮,能像个鸟儿似地打口哨儿,唱新旧歌曲。他在大庄子里受到很好的待遇,特别是在克劳斯·汉森家,他是这个教区里第二位富有的农户。
他的女儿艾尔瑟看去像朵最美的花,她总是乐呵呵的。你知道,总有一些人不怀好意说她为了显示自己的一口漂亮牙齿而笑。她很容易被逗笑,而且常有心情和人开玩笑,这在她身上都很自然。
她喜欢上了拉斯穆斯,他也喜欢她,但两人谁也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于是他的心事多了起来;他继承父亲的性格比继承母亲的要多。只有艾尔瑟在的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好一些,接着两人便一起笑,说笑话,开玩笑。不过尽管有合适的机会,他也从来不吐一句暗藏在心里表示爱情的话。"有什么用处!"就是他的想法。"她的父亲母亲为她找有钱的人,我没有钱财。最聪明的办法是离开这里!"可是他离不开那个庄园,就像艾尔瑟用一根线牢牢地把他拴住一样。对她,他好像一只被驯服了的鸟儿,他按她的心意而跳蹦,或吹口哨儿。他顺从她的意愿。
约翰妮,木鞋匠的女儿在那个庄子里做佣人,她干的活是低贱的;她把牛奶车赶到田里去,和其他的女佣人在那里挤奶。是的,如果需要,她还得驾车送肥。她从不到大厅去,不常看到拉斯穆斯或者艾尔瑟,但是她听说两人好得就像是一对恋人。
"拉斯穆斯要交好运了!"她说道。"我真羡慕他!"她的眼湿润了,可没有什么理由要哭。
城里有集市。克劳斯·汉森赶车进城,拉斯穆斯也跟着去了。他坐在艾尔瑟的旁边。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都是这样。他被爱情缠住了,但他却只字不表露自己的爱情。
"可是他必须对我说起这件事呀!"姑娘这样想。她是对的。"要是他不愿开口,我可以吓吓他!"
不久庄子里就传说本教区最富有的地主向艾尔瑟求婚了。他确实求过婚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怎么答复他。
拉斯穆斯的思想波动起来了。
有一天晚上,艾尔瑟的手指上戴了一个戒指,拉斯穆斯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订婚啦!"他说道。
"你说是跟谁呢?"她问道。
"是不是跟那位有钱的地主?"他说道。
"你猜着了!"她说道,点点头,跑开了。
他也跑开了。他回到母亲的家里,像一个掉了魂的人。他打起了行囊,要去那茫茫的世界,母亲的哭泣也不顶用。他用老柳树的枝子削了一根手杖,然后吹着口哨儿,就像心情很好似的,他要看遍世界上的胜景。
"叫我太伤心了!"母亲说道。"但是对你,离开这里是最正确、最好的办法,所以我只得忍受着。依靠自己,仰仗上帝,那么我就一定能再见到你,你还是那么高兴、快乐。"他沿着新的大道走,在道上他看见约翰妮赶车运着一车肥过来。她没有注意到他,他不愿让她发现;他躲在沟边的灌木丛后,约翰妮驱车过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他的母亲以为年底前他会回来的。"现在他可以看到新的东西,可以思考新的事情,然后他会回到旧事上来,这些事是无法用裁缝的熨斗烫平的。他太受他父亲的影响,我更愿他能更像我一点,可怜的孩子!但是他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我和这所房子的。"
母亲愿意年复一年地等待,艾尔瑟却只等了一个月。她偷偷地去找巫婆斯汀妮——麦兹的女儿,她会"治病",会拿咖啡和纸牌算命,知道得比她的"上帝"还多。她自然也知道拉斯穆斯在什么地方,她在咖啡杯底的沉渣里看出的。他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但是她说不出这个城市的名字,城里有大兵,有漂亮的姑娘。他在盘算是扛起火枪呢还是去找个姑娘。
这些话艾尔瑟可听不进去。她愿意用自己攒起来的零花钱把他赎回来,不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她出的钱。
老斯汀妮肯定说他会回来的。她会一种法术。对受法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但这是最后的一招了。她要把锅放在火上为他熬东西,这样他便会动身,不论他在世界的什么地方,都会回到锅在的地方,回到心上人等待他的地方。这可能要几个月,但是只要人还在,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感到不安,会日夜不停翻山越岭地走着,不论天好天坏,不论是否疲惫不堪。他要回家,他一定要回来。新月如眉。老斯汀妮说,这样的日子正是做法术的时候。一天,暴风雨摧折了一根老柳树枝。斯汀妮削了一枝,用一个结子把树枝捆上,这会有助于把拉斯穆斯拉回来,回到他母亲的家里。然后她把屋顶上的青苔和藏瓦莲采下来放在锅里,放到了火上。艾尔瑟要从《圣诗集》上撕下一页来,她偶然撕下了印着勘误表的最后一页。"同样灵!"斯汀妮说道,把它投进了锅里。
要搁到锅里去的东西很多很多,要不断地熬,一直熬到拉斯穆斯回到家里。老斯汀妮屋里的那只大黑公鸡不得不舍掉红冠,也到了锅里。艾尔瑟的粗戒指也放了进去,她再也不可能把它收回来,事前斯汀妮就对她讲过了。斯汀妮很聪明。我们不知道名字的许多东西,都被扔进锅里去了。锅老是放在火上,要不然便是放在还燃着明火的炭块上,或者在热灰上。这事只是她和艾尔瑟知道。
月亮渐渐盈了起来,又渐渐亏了下去。艾尔瑟时常来问:"你看见他回来了没有?"
"我知道许多事情!"斯汀妮说道,"我看见的也很多。但是他走的路有多长,我可看不见。现在他开始爬山了!现在又开始渡海了,正在暴风雨中!穿过大树林的路很长,他的脚上起了水泡,他在发烧,但是他得往前走。"
"不!不!"艾尔瑟说道。"我真为他难过!"
"现在他不能停下来!如果我们让他停下来,他便会在大道上摔死的!"
很长的时间过去了。月亮又圆又大地挂在天上,闪着月光;风在老柳树间飒飒响着,在月光中出现了一条长虹。"这是证实的信号!"斯汀妮说道。"拉斯穆斯要回来了。"然而他却没有回来。
"等的时间是很长的!"斯汀妮说道。
"现在我厌倦了!"艾尔瑟说道。她到斯汀妮那里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也不再送她新的礼物了。
她的心情轻松下来,有一天早晨,教区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艾尔瑟答应了那位最富有的地主了。
她去观看了那边的庄园、田地、牲畜和家什。一切都顺心如意,不必再等什么,可以举行婚礼了。
盛大的婚宴举行了三天。人们随着黑管和提琴的拍节跳舞。教区里人人都接到了邀请,一个也没有拉下,厄尔瑟妈妈也去了。当隆重的场面结束、吃饱喝足的人道了谢、喇叭停息了的时候,她带着宴席上剩的东西回家了。
她只用一根棍子把大门拴住。现在棍子被抽掉了,门是开着的,拉斯穆斯坐在屋子里。他回来了,他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老天啊,他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他又瘦又黄!
"拉斯穆斯!"母亲说道:"我眼前的真是你吗!你的样子多难看啊!但是有了你,我从心里高兴啊!"
她把从宴席上带回来的好食物——一块牛排和婚礼馅饼,递给他吃。
他说道,近来他时常想念自己的母亲,想念家乡和老柳树。非常奇怪,他多么频繁地在梦中看到那棵树和赤脚的约翰妮啊。
至于艾尔瑟,他根本就没有提到她。他病了,必须躺到床上去。但是我们不相信那是由于那口锅,或者是锅汤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只有老斯汀妮和艾尔瑟相信它,但是她们不提这个。
拉斯穆斯发烧躺在床上,他的病带传染性,所以除了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外,再没有人到裁缝家来了。她看到拉斯穆斯的这幅惨相,就哭了。
大夫给他开了药方并去药店买来了药,但是他不肯服用。"有什么用呢!"他说道。
"有的。吃了药你会好起来了!"母亲说道。"依靠你自己和仰仗上帝!要是我能再看到你身上长起肉来,听到你吹口哨儿唱歌,那我舍弃自己的生命都成!"
拉斯穆斯的病轻了,但是他的母亲染上了它。上帝召走了她,而不是他。
家里很孤寂,而且越发地穷困了。"他垮了!"教区的人们都这样说。"可怜的拉斯穆斯。"
旅途中他过的是非人的生活。是那种生活而不是在火上熬着的锅吸干了他的骨髓,使他浑身不安。他的头发稀落,变得灰白;他没办法去干正经事。"有什么用呢?"他说道。他不去教堂,宁愿去小酒店。
一个秋天的夜晚,在风吹雨打中,他摇摇摆摆地走出酒店,顺着泥泞的路朝自己的家走去。他的母亲早已逝去,躺在坟墓里,燕子和欧椋鸟——这些忠诚的鸟,也都飞走了。只有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没有走掉。她在路上赶上了他,跟着他走了一截。
"振作起来,拉斯穆斯!"
"有什么用处呢!"他说道。
"你那口头禅很糟糕!"她说道。"记住你母亲的话,'依靠自己,仰仗上帝'。你没有这样做,拉斯穆斯!应该而且要这样做。再不要说'有什么用处呢',你会把你的毛病连根铲除!"
她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门口才离开。他没有进屋,他走到老柳树下面,坐在倒下的路碑上。
风在树枝间飒飒地响着,像是一首歌,又像是一席讲话。拉斯穆斯回答了它,他大声地说话。但是,除了那棵树和飒飒的风外,谁也没有听到他讲什么。
"我浑身发冷!一定该是上床的时候了。睡吧,睡吧!"他走了起来,可是并不是向屋子,而是向水塘走去。他踉踉跄跄跌倒在那里。大雨哗哗地下着,风刺骨寒冷,他并没有觉出来。当太阳升起,乌鸦飞过塘中芦苇丛的时候,他醒过来了,身体几乎失去了感觉。要是他的头倒在他的脚那边,他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绿浮萍会成为他的裹尸布了。白天约翰妮来到了裁缝的家里。她帮了他大忙;她把他送到医院。
"我们从小就相识,"她说道,"你的母亲给我啤酒和食物,我永远也报答不完她!你会恢复健康的。你会重新做人活下去的!"
地主太太同意她的看法,友善地点点头,摸着玛恩的面庞。她曾经多次这样做,是啊,还吻过她。不过那时太太还是个小孩,玛恩是她的奶娘。她们两个彼此喜爱,这种感情从没有变过的。
每年到圣诞节的时候,地主庄园总要给裁缝家送许多冬日的给养:一桶牛奶、一口猪、两只鹅、一小桶黄油,还有干酪和苹果。这对他们的生活是很大的帮助。伊瓦·厄尔瑟也确实高兴过一阵,不过很快便又说他的口头禅:"有什么用呢!"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窗上挂着窗帘,还有花,是石竹和凤仙。画框镶有一块锈着名字的刺绣,旁边挂着一封"情书",很押韵,是玛恩·厄尔瑟自己写的;她懂得怎么押韵。她对自家的姓很骄傲,在丹麦文中这字是唯一能和香肠押上韵的。"能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终归是不错的!"她说道,还笑了起来。她总保持着愉快的心情,从不像丈夫那样一口一个"有什么用呢"。她的口头禅是:"依靠自己,仰仗上帝!"她就是这么做的,把一家人都维系得很好。孩子们都长得很健康,雏鹰展翅,到远处去了,都有点出息。拉斯穆斯是最小的,他可爱极了,致使城里的一位画家把他借去做模特儿,就和刚生到世上来一样,赤裸裸地上了画。那张画现在挂在皇宫里,地主太太在那儿看到过它,认出了小拉斯穆斯,尽管他没有穿衣服。
但是艰难的日子来了。裁缝双手的骨节都发了炎,肿得很粗,没有大夫能治好,就连那位"为人看病"的巫婆斯汀妮也没有办法。
"别泄气!"玛恩说道。"垂头丧气是不中用的!现在爸爸的一双手再也没有用了。我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针线了!"
他已经坐在案台前了,吹着口哨儿哼着歌了。他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孩子。
他不能整天坐在那里,妈妈这么说。这对孩子是不幸的事,他也该玩玩,蹦蹦跳跳。
木鞋匠家的约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穷。她的模样并不好看;赤着脚,破衣烂衫,没有人帮她缝补,她自己也不会。她是一个孩子,像是上帝阳光中的一只小鸟。
在路碑旁,在大柳树下,拉斯穆斯和约翰妮在一起玩。他有高远的志向。他想成为一个高明的裁缝,住到城里去。那边有好多师傅,雇了好多学徒坐在案台前干活,他是听他父亲这样说的。他想去当学徒,再当师傅,于是约翰妮可以去看望他。那时她该学会了烧饭了,她可以为大家做吃的,她会有一间自己的大屋子。
约翰妮并不真正相信这些,但是拉斯穆斯相信会成为事实。
于是他们坐在老柳树下面,风在枝头嗖嗖作响,就像是风在唱歌,树在述说。
秋天,所有的叶子都落了,雨从光秃秃的枝上落下。"还会再绿的!"厄尔瑟妈妈说道。
"有什么用!"男人说道。"新的一年,新的哀伤会降临!""厨房里满满的!"妻子说道。"这得好好谢谢我们的好太太!我很健康,身强力壮。抱怨是不好的!"
地主一家在乡间庄园里度过了圣诞节。但是新年过后的一个星期后,他们进城去了。在城里他们愉快舒服地度过冬天;他们甚至还参加在皇宫里举行的舞会和宴会。
太太得到了两件从法国买的价值昂贵的衣服。它的料子、样式和手工技术都是裁缝的妻子玛恩前所未见的。她请求地主太太让她带着丈夫到庄园里去看看这两件衣服,她说那样的东西是农村裁缝从未看过的。
他看到了那两件衣服,回家以前他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说了他总挂在嘴边的话"有什么用处",而这回他的话应验了。
地主进了城。城里舞会和轻松愉快的日子已经开始;但是就在一片欢乐中,老爷死了,太太不能穿那两件华丽的衣服。她悲哀极了,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连一条白丝带都看不到。所有的仆人都穿着丧服,就连华丽的马车也用精致的黑纱蒙了起来。
第7篇、安徒生童话夏日痴
(注:这是照原文Sommergjaekken直译出来的。"夏日痴"是丹麦人对于雪花莲所取的俗名。雪花莲在冬天痴想以为夏天来了,所以在大雪天里开出花来。)
这正是冬天。天气是寒冷的,风是锐利的;但是屋子里却是舒适和温暖的。花儿藏在屋子里:它藏在地里和雪下的球根里。
有一天下起雨来。雨滴渗入积雪,透进地里,接触到花儿的球根,同时告诉它说,上面有一个光明的世界。不久一丝又细又尖的太阳光穿过积雪,射到花儿的球根上,把它抚摸了一下。
"请进来吧!"花儿说。
"这个我可做不到,"太阳光说。"我还没有足够的气力把门打开。到了夏天我就会有气力了。"
"什么时候才是夏天呢?"花儿问。每次太阳光一射进来,它就重复地问这句话。不过夏天还早得很。地上仍然盖着雪;每天夜里水上都结了冰。
"夏天来得多么慢啊!夏天来得多么慢啊!"花儿说。"我感到身上发痒,我要伸伸腰,动一动,我要开放,我要走出去,对太阳说一声'早安'!那才痛快呢?"
花儿伸了伸腰,抵着薄薄的外皮挣了几下。外皮已经被水浸得很柔软,被雪和泥土温暖过,被太阳光抚摸过。它从雪底下冒出来,绿梗子上结着淡绿的花苞,还长出又细又厚的叶子——它们好像是要保卫花苞似的。雪是很冷的,但是很容易被冲破。这时太阳光射进来了,它的力量比从前要强大得多。
花儿伸到雪上面来了,见到了光明的世界。"欢迎!欢迎!"每一线阳光都这样唱着。
阳光抚摸并且吻着花儿,叫它开得更丰满。它像雪一样洁白,身上还饰着绿色的条纹。它怀着高兴和谦虚的心情昂起头来。
"美丽的花儿啊!"阳光歌唱着。"你是多么新鲜和纯洁啊!你是第一朵花,你是唯一的花!你是我们的宝贝!你在田野里和城里预告夏天的到来!——美丽的夏天!所有的雪都会融化!冷风将会被驱走!我们将统治着!一切将会变绿!那时你将会有朋友:紫丁香和金链花,最后还有玫瑰花。但是你是第一朵花——那么细嫩,那么可爱!"
这是最大的愉快。空气好像是在唱着歌和奏着乐,阳光好像钻进了它的叶子和梗子。它立在那儿,是那么柔嫩,容易折断,但同时在它青春的愉快中又是那么健壮。它穿着带有绿条纹的短外衣,它称赞着夏天。但是夏天还早得很呢:雪块把太阳遮住了,寒风在花儿上吹。
"你来得太早了一点,"风和天气说。"我们仍然在统治着;你应该能感觉得到,你应该忍受!你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不要跑到外面来表现你自己吧。时间还早呀!"
天气冷得厉害!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一直没有一丝阳光。对于这样一朵柔嫩的小花儿说来,这样的天气只会使它冻得裂开。但是它是很健壮的,虽然它自己并不知道。它从快乐中,从对夏天的信心中获得了力量。夏天一定会到来的,它渴望的心情已经预示着这一点,温暖的阳光也肯定了这一点。因此它满怀信心地穿着它的白衣服,站在雪地上。当密集的雪花一层层地压下来的时候,当刺骨的寒风在它身上扫过去的时候,它就低下头来。
"你会裂成碎片!"它们说,"你会枯萎,会变成冰。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你为什么要受诱惑呢?阳光骗了你呀!你这个夏日痴!"
"夏日痴!"有一个声音在寒冷的早晨回答说。
"夏日痴!"有几个跑到花园里来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说。
"这朵花是多么可爱啊,多么美丽啊!它是唯一的头一朵花!"
这几句话使这朵花儿感到真舒服;这几句话简直就像温暖的阳光。在快乐之中,这朵花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已经被人摘下来了。它躺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孩子的小嘴吻着,带它到一个温暖的房间里去,用温柔的眼睛观看,并浸在水里——因此它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和生命。这朵花儿以为它已经进入夏天了。
这一家的女儿——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刚刚受过坚信礼。她有一个亲爱的朋友;他也是刚刚受过坚信礼的。"他将是我的夏日痴!"她说。她拿起这朵柔嫩的小花,把它放在一张芬芳的纸上,纸上写着诗——关于这朵花的诗。这首诗是以"夏日痴"开头,也以"夏日痴"结尾的。"我的小朋友,就作一个冬天的痴人吧!"她用夏天来跟它开玩笑。是的,它的周围全是诗。它被装进一个信封。这朵花儿躺在里面,四周是漆黑一团,它正如躺在花球根里的时候一样。这朵花儿开始在一个邮袋里旅行,它被挤着,压着。这都是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任何旅程总是有一个结束的。
旅程完了以后,信就被拆开了,被那位亲爱的朋友读着。他是那么高兴,他吻着这朵花儿;把花儿跟诗一起放在一个抽屉里。抽屉里装着许多可爱的信,但就是缺少一朵花。它正像太阳光所说的,那唯一的、第一朵花。它一想起这事情就感到非常愉快。
它可以有许多时间来想这件事情。它想了一整个夏天。漫长的冬天过去了,现在又是夏天。这时它被取出来了。不过这一次那个年轻人并不是十分快乐的。他一把抓着那张信纸,连诗一道扔到一边,弄得这朵花儿也落到地上了。它已经变得扁平了,枯萎了,但是它不应该因此就被扔到地上呀。不过比起被火烧掉,躺在地上还算是很不坏的。那些诗和信就是被火烧掉的。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呢?嗨,就是平时常有的那种事情。这朵花儿曾经愚弄过他——这是一个玩笑。她在六月间爱上了另一位男朋友了。
太阳在早晨照着这朵压迫了的"夏日痴"。这朵花儿看起来好像是被绘在地板上似的。扫地的女佣人把它捡起来,把它夹在桌上的一本书里。她以为它是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落下来的。这样,这朵花儿就又回到诗——印好的诗——中间去了。这些诗比那些手写的要伟大得多——最低限度,它们是花了更多的钱买来的。
许多年过去了。那本书立在书架上。最后它被取下来,翻开,读着。这是一本好书:里面全是丹麦诗人安卜洛休斯·斯杜卜(注:安卜洛休斯·斯杜卜(Ambrosiub,1705-1758)是一个杰出的抒情诗人。他的作品一直被人忽视,直到1850年才引起大家重视。)所写的诗和歌。这个诗人是值得认识的。读这书的人翻着书页。
"哎呀,这里有一朵花!"他说,"一朵'夏日痴'!它躺在这儿决不是没有什么用意的。可怜的安卜洛休斯·斯杜卜!他也是一朵'夏日痴',一个'痴诗人'!他出现得太早了,所以就碰上了冰雹和刺骨的寒风。他在富恩岛上的一些大人先生们中间只不过像是瓶里的一朵花,诗句中的一朵花。他是一个'夏日痴',一个'冬日痴',一个笑柄和傻瓜;然而他仍然是唯一的,第一个年轻而有生气的丹麦诗人。是的,小小的'夏日痴',你就躺在这书里作为一个书签吧!把你放在这里面是有用意的。"
这朵"夏日痴"于是便又被放到书里去了。它感到很荣幸和愉快。因为它知道,它是一本美丽的诗集里的一个书签,而当初歌唱和写出这些诗的人也是一个"夏日痴",一个在冬天里被愚弄的人。这朵花儿懂得这一点,正如我们也懂得我们的事情一样。
这就是"夏日痴"的故事。
这是一首散文诗,发表在1863年哥本哈根出版的《丹麦大众历书》上。关于这篇作品安徒生说:"这是按照我的朋友国务委员德鲁生的要求而写的。他酷爱丹麦的掌故和正确的丹麦语言。有一天他发牢骚,说许多可爱的老名词常常被人歪曲,滥用。我们小时喜欢叫的'夏日痴'的花——因为它幻想春天到来了,花圃的老板们在报纸上登广告时却把它称为'冬日痴'。他请我写一起童话,把这花儿原来的名称恢复过来,因此我就写了这篇《夏日痴》"。在这里安徒生也不过只恢复了花名,但内容却完全是安徒生的创造。它说明了花与诗的关系及创造诗的人的际遇。这同时说明安徒生可以从任何东西获得写童话的灵感。
这是最大的愉快。空气好像是在唱着歌和奏着乐,阳光好像钻进了它的叶子和梗子。它立在那儿,是那么柔嫩,容易折断,但同时在它青春的愉快中又是那么健壮。它穿着带有绿条纹的短外衣,它称赞着夏天。但是夏天还早得很呢:雪块把太阳遮住了,寒风在花儿上吹。
"你来得太早了一点,"风和天气说。"我们仍然在统治着;你应该能感觉得到,你应该忍受!你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不要跑到外面来表现你自己吧。时间还早呀!"
天气冷得厉害!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一直没有一丝阳光。对于这样一朵柔嫩的小花儿说来,这样的天气只会使它冻得裂开。但是它是很健壮的,虽然它自己并不知道。它从快乐中,从对夏天的信心中获得了力量。夏天一定会到来的,它渴望的心情已经预示着这一点,温暖的阳光也肯定了这一点。因此它满怀信心地穿着它的白衣服,站在雪地上。当密集的雪花一层层地压下来的时候,当刺骨的寒风在它身上扫过去的时候,它就低下头来。
"你会裂成碎片!"它们说,"你会枯萎,会变成冰。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你为什么要受诱惑呢?阳光骗了你呀!你这个夏日痴!"
"夏日痴!"有一个声音在寒冷的早晨回答说。
"夏日痴!"有几个跑到花园里来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说。
"这朵花是多么可爱啊,多么美丽啊!它是唯一的头一朵花!"
这几句话使这朵花儿感到真舒服;这几句话简直就像温暖的阳光。在快乐之中,这朵花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已经被人摘下来了。它躺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孩子的小嘴吻着,带它到一个温暖的房间里去,用温柔的眼睛观看,并浸在水里——因此它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和生命。这朵花儿以为它已经进入夏天了。
这一家的女儿——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刚刚受过坚信礼。她有一个亲爱的朋友;他也是刚刚受过坚信礼的。"他将是我的夏日痴!"她说。她拿起这朵柔嫩的小花,把它放在一张芬芳的纸上,纸上写着诗——关于这朵花的诗。这首诗是以"夏日痴"开头,也以"夏日痴"结尾的。"我的小朋友,就作一个冬天的痴人吧!"她用夏天来跟它开玩笑。是的,它的周围全是诗。它被装进一个信封。这朵花儿躺在里面,四周是漆黑一团,它正如躺在花球根里的时候一样。这朵花儿开始在一个邮袋里旅行,它被挤着,压着。这都是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任何旅程总是有一个结束的。
旅程完了以后,信就被拆开了,被那位亲爱的朋友读着。他是那么高兴,他吻着这朵花儿;把花儿跟诗一起放在一个抽屉里。抽屉里装着许多可爱的信,但就是缺少一朵花。它正像太阳光所说的,那唯一的、第一朵花。它一想起这事情就感到非常愉快。
它可以有许多时间来想这件事情。它想了一整个夏天。漫长的冬天过去了,现在又是夏天。这时它被取出来了。不过这一次那个年轻人并不是十分快乐的。他一把抓着那张信纸,连诗一道扔到一边,弄得这朵花儿也落到地上了。它已经变得扁平了,枯萎了,但是它不应该因此就被扔到地上呀。不过比起被火烧掉,躺在地上还算是很不坏的。那些诗和信就是被火烧掉的。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呢?嗨,就是平时常有的那种事情。这朵花儿曾经愚弄过他——这是一个玩笑。她在六月间爱上了另一位男朋友了。
第8篇、安徒生童话风车
山上有一个风车。它的样子很骄傲,它自己也真的感到很骄傲。
"我一点也不骄傲!"它说,"不过我的里里外外都很明亮。太阳和月亮照在我的外面,也照着我的里面,我还有混合蜡烛(注:原文是stearinlys,即用兽油和蜡油混合做成的蜡烛。)鲸油烛和牛油烛。我敢说我是明亮(注:明亮(oplyst)在丹麦文里同时又有"开明","聪明","受过教育"等意思,因此这儿有双关的意义。)的。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我的构造很好,一看就叫人感到愉快。我的怀里有一块很好的磨石;我有四个翅膀——它们生在我的头上,恰恰在我的帽子底下。雀子只有两个翅膀,而且只生在背上。"我生出来就是一个荷兰人(注:因为荷兰的风车最多。);这点可以从我的形状看得出来——'一个飞行的荷兰人'我知道,大家把这种人叫做'超自然'(注:这是原文Overnaturlige这个字的直译,它可以转化成为"神奇","鬼怪"的意思。)的东西,但是我却很自然。我的肚皮上围着一圈走廊,下面有一个住室——我的'思想'就藏在这里面。别的'思想'把我一个最强大的主导'思想'叫做'磨坊人'。他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他管理面粉和麸子。他也有一个伴侣:名叫'妈妈'。她是我真正的心。她并不傻里傻气地乱跑。她知道自己要求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像微风一样温和,像暴风雨一样强烈。她知道怎样应付事情,而且她总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是我的温柔的一面,而'爸爸'却是我的坚强的一面。他们是两个人,但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他们彼此称为'我的老伴'。
"这两个人还有小孩子——'小思想'。这些'小思想'也能长大成人。这些小家伙老是闹个不休!最近我曾经严肃地叫'爸爸'和孩子们把我怀里的磨石和轮子检查一下。我希望知道这两件东西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因为我的内部现在是有毛病了。一个人也应该把自己检查一下。这些小家伙又在闹出一阵可怕的声音来。对我这样一个高高立在山上的人说来,这的确是太不像样子了,一个人应该记住,自己是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的毛病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的。
"我刚才说过,这些小家伙闹出可怕的声音来。最小的那几个钻到我的帽子里乱叫,弄得我怪不舒服的。小'思想'可以长大起来,这一点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外面也有别的'思想'来访,不过他们不是属于我这个家族,因为据我看来,他们跟我没有共同之点。那么没有翅膀的屋子——你听不见他们磨石的声音——也有些'思想'。他们来看我的'思想'并且跟我的'思想'闹起所谓恋爱来。这真是奇怪;的确,怪事也真多。
"我的身上——或者身子里——最近起了某种变化:磨石的活动有些异样。我似乎觉得'爸爸'换了一个'老伴':他似乎得到了一个脾气更温和、更热情的配偶——非常年轻和温柔。但人还是原来的人,只不过时间使她变得更可爱,更温柔罢了。不愉快的事情现在都没有了,一切都非常愉快。
"日子过去了,新的日子又到来了。时间一天一天地接近光明和快乐,直到最后我的一切完了为止——但不是绝对地完了。我将被拆掉,好使我又能够变成一个新的、更好的磨坊。我将不再存在,但是我将继续活下去!我将变成另一个东西,但同时又没有变!这一点我却难得理解,不管我是被太阳、月亮、混合烛、兽烛和蜡烛照得怎样'明亮'。我的旧木料和砖土将会又从地上立起来。
"我希望我仍能保持住我的老'思想'们:磨坊里的爸爸、妈妈、大孩和小孩——整个的家庭。我把他们大大小小都叫做'思想的家属',因为我没有他们是不成的。但是我也要保留住我自己——保留住我胸腔里的磨石,我头上的翅膀,我肚皮上的走廊,否则我就不会认识我自己,别人也不会认识我,同时会说:'山上有一个磨坊,看起来倒是蛮了不起,但是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是磨坊说的话。事实上,它说的比这还多,不过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罢了。
日子来,日子去,而昨天是最后的一天。
这个磨坊着了火。火焰升得很高。它向外面燎,也向里面燎。它舔着大梁和木板。结果这些东西就全被吃光了。磨坊倒下来了,它只剩下一堆火灰。燃过的地方还在冒着烟,但是风把它吹走了。
磨坊里曾经活着过的东西,现在仍然活着,并没有因为这件意外而被毁掉。事实上它还因为这个意外事件而得到许多好处。磨坊主的一家——一个灵魂,许多"思想",但仍然只是一个思想——又新建了一个新的、漂亮的磨坊。这个新的跟那个旧的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有用。人们说:"山上有一个磨坊,看起来很像个样儿!"不过这个磨坊的设备更好,比前一个更近代化,因为事情总归是进步的。那些旧的木料都被虫蛀了,潮湿了。现在它们变成了尘土。它起初想象的完全相反,磨坊的躯体并没有重新站起来。这是因为它太相信字面上的意义了,而人们是不应该从字面上看一切事情的意义的。
这个小品,发表在哥本哈根1865年出版的《新的童话和故事集》第二卷第三部里。这是一起即兴之作。安徒生在手记中写道:"在苏洛和荷尔斯坦堡之间的那条路上有一座风车。我常常在它旁边走过。它似乎一直要求在一起童话中占一席位,因而它现在就出场了。"旧的磨坊坍塌了,在原地又建立起了一个新的。两者"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有用。"但新的"更近代化,因为事情总是进步的。"所以区别是存在的,但旧的"磨坊不相信,"这是因为它太相信字面上的意义了,而人们是不应该从字面上看一切事情的意义的,"否则就会变成"自欺欺人"。
第9篇、安徒生童话衬衫领子
从前有一位漂亮的绅士;他所有的动产只是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但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衬衫领子。
我们现在所要听到的就是关于这个领子的故事。
衬衫领子的年纪已经很大,足够考虑结婚的问题。事又凑巧,他和袜带在一块儿混在水里洗。
"我的天!"衬衫领子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苗条和细嫩、这么迷人和温柔的人儿。请问你尊姓大名?"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袜带说。
"你府上在什么地方?"衬衫领子问。
不过袜带是非常害羞的。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她觉得非常困难。
"我想你是一根腰带吧?"衬衫领子说——"一种内衣的腰带!亲爱的小姐,我可以看出,你既有用,又可以做装饰品!"
"你不应该跟我讲话!"袜带说。"我想,我没有给你任何理由这样做!"
"咳,一个长得像你这样美丽的人儿,"衬衫领子说,"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请不要走得离我太近!"袜带说,"你很像一个男人!"
"我还是一个漂亮的绅士呢!"衬衫领子说。"我有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
这完全不是真话,因为这两件东西是属于他的主人的。他不过是在吹牛罢了。
"请不要走得离我太近!"袜带说,"我不习惯于这种行为。"
"这简直是在装腔作势!"衬衫领子说。这时他们就从水里被取出来,上了浆,挂在一张椅子上晒,最后就被拿到一个熨斗板上。现在一个滚热的熨斗来了。
"太太!"衬衫领子说,"亲爱的寡妇太太,我现在颇感到有些热了。我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皱纹全没有了。你烫穿了我的身体,噢,我要向你求婚!"
"你这个老破烂!"熨斗说,同时很骄傲地在衬衫领子上走过去,因为她想象自己是一架火车头,拖着一长串列车,在铁轨上驰过去"你这个老破烂!"
衬衫领子的边缘上有些破损。因此有一把剪纸的剪刀就来把这些破损的地方剪平。
"哎哟!"衬衫领子说,"你一定是一个芭蕾舞舞蹈家!你的腿子伸得那么直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姿态!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模仿你!"
"这一点我知道!"剪刀说。
"你配得上做一个伯爵夫人!"衬衫领子说。"我全部的财产是一位漂亮绅士,一个脱靴器和一把梳子。我只是希望再有一个伯爵的头衔!"
"难道他还想求婚不成?"剪刀说。她生气起来,结结实实地把他剪了一下,弄得他一直复元不了。
"我还是向梳子求婚的好!"衬衫领子说。"亲爱的姑娘!你看你把牙齿(注:即梳子齿。)保护得多么好,这真了不起。你从来没有想过订婚的问题吗?"
"当然想到过,你已经知道,"梳子说,"我已经跟脱靴器订婚了!"
"订婚了!"衬衫领子说。
现在他再也没有求婚的机会了。因此他瞧不起爱情这种东西。
很久一段时间过去了。衬衫领子来到一个造纸厂的箱子里。周围是一堆烂布朋友:细致的跟细致的人在一起,粗鲁的跟粗鲁的人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他们要讲的事情可真多,但是衬衫领子要讲的事情最多,因为他是一个可怕的牛皮大王。
"我曾经有过一大堆情人!"衬衫领子说。"我连半点钟的安静都没有!我又是一个漂亮绅士,一个上了浆的人。我既有脱靴器,又有梳子,但是我从来不用!你们应该看看我那时的样子,看看我那时不理人的神情!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我的初恋——那是一根腰带。她是那么细嫩,那么温柔,那么迷人!她为了我,自己投到一个水盆里去!后来又有一个寡妇,她变得火热起来,不过我没有理她,直到她变得满脸青黑为止!接着来了芭蕾舞舞蹈家。她给了我一个创伤,至今还没有好——她的脾气真坏!我的那把梳子倒是钟情于我,她因为失恋把牙齿都弄得脱落了。是的,像这类的事儿,我真是一个过来人!不过那根袜带子使我感到最难过——我的意思是说那根腰带,她为我跳进水盆里去,我的良心上感到非常不安。我情愿变成一张白纸!"
事实也是如此,所有的烂布都变成了白纸,而衬衫领子却成了我们所看到的这张纸——这个故事就是在这张纸上——被印出来的。事情要这么办,完全是因为他喜欢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瞎吹一通的缘故。这一点我们必须记清楚,免得我们干出同样的事情,因为我们不知道,有一天我们也会来到一个烂布箱里,被制成白纸,在这纸上,我们全部的历史,甚至最秘密的事情也会被印出来,结果我们就不得不像这衬衫领子一样,到处讲这个故事。
这篇故事发表于1848年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话》里。它是根据现实生活写成的,安徒生说,一位朋友和他谈起一位破落的绅士。此人所有的财产只剩下一个擦鞋器和一把梳子,但是他的架子却还放不下来,一直吹嘘自己过去的"光荣"。事实上,在一个阶级社会里,没有了财产就没有了特权,何况衬衫领子本身已经破烂了。最后它只有"来到一个造纸厂的箱子里。周围是一堆破烂的朋友:细致的跟细致的人在一起,粗鲁的跟粗鲁的人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它已经成了造纸的原料了,最后变成纸,这个故事就是在这张纸上被印出来的。"这是一起含蓄的讽刺小品。
第10篇、安徒生童话园丁和主人
离开首都十来里的地方,有一座旧的地主庄园。它的墙很厚,有塔和山墙。
不过只是夏天,这里才有一个很富有并有地位的人家到这儿居住。这是这家人拥有的所有庄园中最漂亮的一座;从外面看,它就像是新盖起来的,里面的设备很舒适方便。门上的石头上刻着家族的族徽,族徽和窗子的四周用美丽的玫瑰盘缠着。庄园前是一大片草坪,像地毯那样平坦,这儿有红山楂,有白山楂,有珍稀的花种,就连花房外面也是如此。这家人雇了一位勤劳聪颖的园丁。看管花园、果园和菜园,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紧挨着园子的老园子还有一部分保持着原样,老园子里有黄杨树篱笆,黄杨丛被修剪成冠状或金字塔形状。在黄杨丛后面,生长着两棵高大的树。树几乎总是光秃秃的,使人容易想到可能是一阵狂风或者是龙卷风肆虐过它们,卷起大堆垃圾甩到它们的身上。不过,这一堆堆垃圾都是鸟窝。
记不起多少年以前,这里便有一群喧闹的白嘴鸦和乌鸦筑巢。这地方简直成了一座鸟城,鸟成了主人,是房产的所有者,是庄园最古老的家族。下面住的人不关它们的事,不过它们能容忍这些在地上行走的生灵,尽管这些家伙不时朝它们放枪,把鸟儿的背震麻,吓得它们都飞了起来,惊慌地"呱!呱!"乱叫。
园丁经常向主人建议,把这两棵老树伐倒。它们看上去不雅观。砍倒它们,大家便顺理成章地摆脱了这些鸟儿的喧闹,它们会另觅地方的。可是主人既不愿意伐树,也不愿摆脱这些鸟儿。那是庄园少不了的东西,是古时遗留下来的,是绝对不能去掉的。
"这两棵树是鸟儿继承下来的产业,让它们留着吧,我的好拉森!"
园丁的名字叫拉森,不过这个名字在这个故事里并不怎么重要。
"听着,小拉森,您的活动场所还不够吗?整个花园,温室、果园、菜地?"
他有了这些,他以很大的热情和勤劳照料、管理、培育着这些园地,主人承认这点。但是他们却并不对他隐讳,他们在别的人家吃到的水果、看到的花儿比自己园子里的更好。这使园丁很伤心,因为他希望他的最好,他做的事是最出色的。他心地善良,忠于职守。
一天主人把他叫去,用温和却是主人的口气对他说,那天他们在朋友家吃到一种苹果和一种梨,汁很多,味道好极了,他们和所有的客人都赞不绝口。那些水果显然不是本国产的,但是如果我们的气候允许的话,应该引进,在这里落户。他们知道这些水果是从城里最大的水果商那里买来的。园丁应骑马进城去打听清楚,这些苹果和梨是哪里来的,再去订购点幼苗或者能嫁接的枝子来。
园丁很熟悉那个水果商,他代表主人把庄园里多余的水果卖给的人正是他。
园丁进了城,问那个水果商,他是从哪里进的这些备受赞扬的苹果和梨。
"是您自己的园子里的!"水果商说道,并且把苹果和梨拿给他看。他认出了这些水果。
啊,他,园丁,多高兴呀!他匆匆回来告诉主人,苹果和梨都是他们自己花园里产的。
主人完全不相信这话。"这是不可能的,拉森!您能让水果商写个书面证明吗?"
他当然可以,他带回来了书面证明。
"这就太值得注意了!"主人说道。
后来,每天主人的餐桌上都摆着大盘自己园子里产的苹果和梨,他们还整桶整桶地把水果送给城里城外的朋友。是啊,甚至还送到外国去。这真是快乐的事!不过他们要补充说明一下,连续两年的夏天,天气都出奇的好,很适合水果的生长,全国都有好收成。
过了一些时候,有一天主人到宫里去赴宴。第二天主人把园丁叫了去,说他们在宴会上吃到了一种多汁的西瓜,是陛下温室里种出来的。
"您得到宫廷园丁那里去一趟,好拉森,弄点这种价值昂贵的西瓜种子来!"
"可是宫廷园丁是从我们这里弄去的种子呀!"花园匠说道,他很高兴。
"那么,那人一定精心培育并改良了这种水果了!"主人回答道。"那瓜的味道好极了!"
"是的,我感到骄傲!"园丁说道。"我要对高贵的主人说,宫廷园丁今年种的西瓜收成不好。他看到了我们的西瓜长得好,尝了尝,于是便定了三个,带进宫里去了。"
"拉森!别以为那些西瓜是我们园子里的!"
"我相信!"园丁说道。他到宫廷园丁那里,向他要来书面证明,说皇室宴会餐桌上的西瓜就是这个庄园里产的。这使主人大吃一惊。他没有保密,而是把证明拿出来给人看。是啊!他们西瓜种送给了远近各地,就像以前送枝子送苗一样。
关于那些枝苗,他们听说长得很好,结出的果子很鲜美,而且用他们庄园的名字命名,所以,这个名字可以在英文、德文和法文里读到。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
"但愿园丁别太认为自己了不起了!"主人说道。
园丁的态度大不相同:他正在为使自己扬名成为全国最好的园丁而奋斗。每年他都尝试着培育出新的园艺品种,他做到了。然而他常常听别人说,他最早培育出来的那两种水果,苹果和梨是真正好的品种。后来培育出来的都差远了。西瓜的确很不错,但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类。草莓也可以说是还不错,但是却不见得比其他人培育的好。有一年他的水萝卜没有成功,于是人人只谈论他的水萝卜,再不谈他培育的其他的好东西。
主人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
"今年不行了,小拉森!"他们很高兴说一句,"今年不行了。"
每个星期拉森都要到厅里去送一两次鲜花。每次都布置得极有品味,颜色搭配得十分和谐,显得格外典雅艳丽。"您很有品味,拉森!"主人说,"这是上帝赐给您的一件礼物,不是您本身具有的!"
有一天,园丁拿进来一个很大的水晶盆,里面放有一片睡莲叶子,叶子上有一朵像向日葵花那样鲜亮的大蓝花,长长的粗梗浸在水里。
"印度斯坦的莲花!"主人叫了起来。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白天它被放在阳光中,晚上则放在灯光之下。看到它的人都觉得它出奇的可爱和珍贵。是的,甚至这个国家年轻妇女中最高贵的那位——公主,都这么说。她非常聪慧和善良。
主人荣幸地把花送给了她,花便随着公主来到宫里。于是主人去花园亲自摘一朵同样的花,要是那样的花还可以找到的话。可是那花却找不到了。所以他们叫来了园丁,问他这朵蓝花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说道。"我们到温室去过,到花园里四处都去过了!"
"的确,花不在那儿!"园丁说道。"那只是菜园子里的一种不值一提的花!可是它是多么漂亮啊,是不是?它看去就像是一朵仙人掌的蓝花,然而它只是一种类似豆荚子的蝶形花罢了。"
"您本该早对我们讲的!"主人说道。"我们以为那是一种外来的珍奇花。您让我们在年轻的公主面前出了丑!她在我们这儿看到了那朵花,觉得它很美,却不认识它。她的植物知识很丰富,可是那门科学和菜园子里长的菜却不相干。您怎么想得出在厅里摆上这种花!这让我们出了丑。"
于是这朵从菜园子里摘来的蓝色的美丽的花便被请出了主人的客厅①,那不是它呆的地方。是啊,主人还对公主道了歉,说那只是一种菜花,是园丁一时兴起摆出来的。不过,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
"真遗憾,不该训斥他!"公主说道。"他打开了我们的眼界,让我们见识了根本不注意的、漂亮的花。他给我们展示了一种美,那是我们没有找到的!只要这种类似豆荚子的蝶形花还在开,宫廷的园丁必须每天给我的屋子里送一朵这样的花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主人对园丁说,他又可以每天送一朵这样的花进去了。"实话说它们是漂亮的!"他们说道:"非常奇特!"园丁受到称赞。
"拉森很喜欢这一套!"主人说,"他被宠坏了!"秋天,刮起了暴风。夜里,风更猛烈了,树林边上的许多大树都被连根拔起。这对主人最不幸——他们是这么说的,而让园丁最高兴的是,暴风把那两棵大树连同鸟窝一起都掀倒了。在暴风中可以听到白嘴鸦和乌鸦的哀叫,它们用翅膀击打着玻璃窗,庄园里的人都这么说。
"现在您高兴了,拉森!"主人说道;"暴风把树吹倒了,鸟都飞进树林里去了。这里一切旧景都没有了,任何痕迹也都没有了!我们觉得悲伤!"
园丁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心里盘算着他一直想做的事;很好地利用这块他以前不能掌握的美丽的、阳光充沛的土地,他要把它建成花园的骄傲和主人的欢乐。
被刮倒的大树砸毁了那些老黄杨树篱笆,毁掉了修剪出来的图饰。他在这里种上了一大片植物,都是本国的,是从田野和树林里移来的植物。
任何一位园丁都没有想到要在富有的庄园里种那么多的植物,他却种下了。他依照它们喜阳或是喜阴的习性,分别栽种在不同的地方。他以极大的爱心照料着它们,它们因此长得很繁茂。
日德兰荒野上的刺柏丛的形状、颜色和意大利柏树的一样,光亮多刺、无论冬夏总是碧绿的冬青,长得很美观。前面种的是各种蕨类,有的看去像棕榈的孩子;有的像我们称之为"维纳斯女神的秀发"的那种美丽纤秀的铁线蕨的父母。这里有人们不屑一顾的牛蒡,新鲜的牛蒡很美丽,简直可以扎在花束里。牛蒡是种在旱地上的,在低洼潮湿的地方则种上酸模,这也是一种不被人看重的植物,然而它的纤秀的梗子和宽大的叶子却美得像一幅画似的。有一人多高,上面开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像一座有许多分叉的大烛台一样的毛蕊花也从田野里移来了。这里还有车前草、报春花、铃兰花、野马蹄莲和秀丽的三瓣酢浆草,这儿真是一片胜景。
在前面,用铁丝架子支撑着种了一排从法国移植来的梨树苗。它们得到充分的阳光和精心的照料,不久便可以结出味美汁多的大果实,就像在它们的本土上一样。
竖起一根高大的旗杆代替那两棵光秃秃的老树,上面飘着红底白十字丹麦国旗。紧靠着旗杆还有另一根杆,夏天和收获季节,葎草藤开着芬芳的花缠绕在上面。但是在冬天,却按着古老的风俗习惯在上面系上一束燕麦,好让天空中的小鸟能在欢快的圣诞节饱餐一顿。
"好拉森越老越多愁善感了!"主人说道。"不过他对我们很忠实、很真诚!"
新年的时候,首都的一家画刊登了一张关于这个古庄园的画片。从画上可以看到旗杆和为小鸟过欢快的圣诞节而系上的燕麦束。刊物说,古老习俗在这里得到保护和继承,是一个很好的作法,和这个古老庄园非常相称。
"拉森所作的一切,"主人说道,"都受到了人们的赞扬。他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们用了他,几乎也感到骄傲!"但是,他们一点儿也不为此而骄傲!他们觉得自己是主人,他们可以辞掉拉森。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像他们这类人,好心肠的也不少,这对每个拉森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啊,这就是"园丁和主人"的故事。
现在你可以琢磨琢磨它了。
①安徒生显然忘记,那花此前已经送给年轻的公主了。
第11篇、安徒生童话光荣的荆棘路
从前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光荣的荆棘路:一个叫做布鲁德的猎人得到了无上的光荣和尊严,但是他却长时期遇到极大的困难和冒着生命的危险。”我们大多数的人在小时已经听到过这个故事,可能后来还读到过它,并且也想起自己没有被人歌诵过的“荆棘路”和“极大的困难”。故事和真事没有什么很大的分界线。不过故事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经常有一个愉快的结尾,而真事常常在今生没有结果,只好等到永恒的未来。
世界的历史象一个幻灯。它在现代的黑暗背景上,放映出明朗的片子,说明那些造福人类的善人和天才的殉道者在怎样走着荆棘路。
这些光耀的图片把各个时代,各个国家都反映给我们看。每张片子只映几秒钟,但是它却代表整个的一生——充满了斗争和胜利的一生。我们现在来看看这些殉道者行列中的人吧——除非这个世界本身遭到灭亡,这个行列是永远没有穷尽的。
我们现在来看看一个挤满了观众的圆形剧场吧。讽刺和幽默的语言象潮水一般地从阿里斯托芬的“云”喷射出来。雅典最了不起的一个人物,在人身和精神方面,都受到了舞台上的嘲笑。他是保护人民反抗“三十僭主”的战士。他名叫苏格拉底,他在混战中救援了阿尔基比阿德斯和色诺芬,他的天才超过了古代的神仙。他本人就在场。他从观众的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前面去,让那些正在哄堂大笑的人可以看看,他本人和戏台上嘲笑的那个对象究竟有什么相同之点。他站在他们面前,高高地站在他们面前。
七个城市国家在彼此争辩,都说荷马是在自己城里出生的——这也就是说,在荷马死了以后!请看看他活着的时候吧!他在这些城市里流浪,靠朗诵自己的诗篇过日子。他一想起明天的生活,头发就变得灰白起来。他,这个伟大的先知者,是一个孤独的瞎子。锐利的荆棘把这位诗中圣哲的衣服撕得稀烂。
但是他的歌仍然是活着的;通过这些歌,古代的英雄和神仙也获得了生命。
图画一幅接着一幅地从日出之国,从日落之国现出来。这些国家在空间和时间方面彼此的距离很远,然而它们却有着同样的光荣的荆棘路。生满了刺的蓟只有在它装饰着坟墓的时候,才开出第一朵花。
骆驼在棕榈树下面走过。它们满载着靛青和贵重的财宝。这些东西是这国家的君主送给一个人的礼物——这个人是人民的欢乐,是国家的光荣。嫉妒和毁谤逼得他不得不从这国家逃走,只有现在人们才发现他。这个骆驼队现在快要走到他避乱的那个小镇。人们抬出一具可怜的尸体走出城门,骆驼队停下来了。这个死人就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那个人:菲尔多西——光荣的荆棘路在这儿告一结束!
在葡萄牙的京城里,在王宫的大理石台阶上,坐着一个圆面孔、厚嘴唇、黑头发的非洲黑人,他在向人求乞。他是卡蒙斯的忠实的奴隶。如果没有他和他求乞得到的许多铜板,他的主人——叙事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作者——恐怕早就饿死了。
现在卡蒙斯的墓上立着一座贵重的纪念碑。
还有一幅图画!
铁栏杆后面站着一个人。他像死一样的惨白,长着一脸又长又乱的胡子。
“我发明了一件东西——一件许多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他说。“但是人们却把我放在这里关了二十多年!”
“他是谁呢?”
“一个疯子!”疯人院的看守说。“这些疯子的怪想头才多呢!他相信人们可以用蒸汽推动东西!”
这人名叫萨洛蒙·得·高斯,黎塞留读不懂他的预言性的著作,因此他死在疯人院里。
现在哥伦布出现了。街上的野孩子常常跟在他后面讥笑他,因为他想发现一个新世界——而且他居然发现了。欢乐的钟声迎接着他的胜利的归来,但嫉妒的钟敲得比这还要响亮。他,这个发现新大陆的人,这个把美洲黄金的土地从海里捞起来的人,这个把一切贡献给他的国王的人,所得到的酬报是一条铁链。他希望把这条链子放在他的棺材上,让世人可以看到他的时代所给予他的评价。
图画一幅接着一幅的出现,光荣的荆棘路真是没有尽头。
在黑暗中坐着一个人,他要量出月亮里山岳的高度。他探索星球与行星之间的太空。他这个巨人懂得大自然的规律。他能感觉到地球在他的脚下转动。这人就是伽利略。老迈的他,又聋又瞎,坐在那儿,在尖锐的苦痛中和人间的轻视中挣扎。他几乎没有气力提起他的一双脚:当人们不相信真理的时候,他在灵魂的极度痛苦中曾经在地上跺着这双脚,高呼着:“但是地在转动呀!”
这儿有一个女子,她有一颗孩子的心,但是这颗心充满了热情和信念。她在一个战斗的部队前面高举着旗帜;她为她的祖国带来胜利和解放。空中起了一片狂欢的声音,于是柴堆烧起来了:大家在烧死一个巫婆——贞德。是的,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人们唾弃这朵纯洁的百合花,但智慧的鬼才伏尔泰却歌颂《拉·比塞尔》。
在微堡的宫殿里,丹麦的贵族烧毁了国王的法律。火焰升起来,把这个立法者和他的时代都照亮了,同时也向那个黑暗的囚楼送进一点彩霞。他的头发斑白,腰也弯了;他坐在那儿,用手指在石桌上刻出许多线条。他曾经统治过三个王国。他是一个民众爱戴的国王;他是市民和农民的朋友:克利斯仙二世。他是一个莽撞时代的一个有性格的莽撞人。敌人写下他的历史。我们一方面不忘记他的血腥的罪过,一方面也要记住:他被囚禁了二十七年。
有一艘船从丹麦开出去了。船上有一个人倚着桅杆站着,向汶岛作最后的一瞥。他是杜却·布拉赫。他把丹麦的名字提升到星球上去,但他所得到的报酬是讥笑和伤害。他跑到国外去。他说:“处处都有天,我还要求什么别的东西呢?”他走了;我们这位最有声望的人在国外得到了尊荣和自由。
“啊,解脱!只愿我身体中不可忍受的痛苦能够得到解脱!”好几世纪以来我们就听到这个声音。这是一张什么画片呢?这是格里芬菲尔德——丹麦的普洛米修士——被铁链锁在木克荷尔姆石岛上的一幅图画。
我们现在来到美洲,来到一条大河的旁边。有一大群人集拢来,据说有一艘船可以在坏天气中逆风行驶,因为它本身具有抗拒风雨的力量。那个相信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名叫罗伯特·富尔敦。他的船开始航行,但是它忽然停下来了。观众大笑起来,并且还“嘘”起来——连他自己的父亲也跟大家一起“嘘”起来:
“自高自大!糊涂透顶!他现在得到了报应!应该把这个疯子关起来才对!”
一根小钉子摇断了——刚才机器不能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轮子转动起来了,轮翼在水中向前推进,船在开行!蒸汽机的杠杆把世界各国间的距离从钟头缩短成为分秒。
人类啊,当灵魂懂得了它的使命以后,你能体会到在这清醒的片刻中感到的幸福吗?在这片刻中,你在光荣的荆棘路上所得到的一切创伤——即使是你自己所造成的——也会痊愈,恢复健康、力量和愉快;嘈音变成谐声;人们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上帝的仁慈,而这仁慈通过一个人普及到大众。
光荣的荆棘路看起来像环绕着地球的一条灿烂的光带。只有幸运的人才被送到这条带上行走,才被指定为建筑那座联接上帝与人间的桥梁的、没有薪水的总工程师。
历史拍着它强大的翅膀,飞过许多世纪,同时在光荣的荆棘路的这个黑暗背景上,映出许多明朗的图画,来鼓起我们的勇气,给予我们安慰,促进我们内心的平安。这条光荣的荆棘路,跟童话不同,并不在这个人世间走到一个辉煌和快乐的终点,但是它却超越时代,走向永恒。
第12篇、安徒生童话蜜蜂公主
白色王国没有国王,只有王后,王后是一个忠诚善良的女人。王后的丈夫国王是在和一个爱尔兰巨人搏斗的时候英勇牺牲的。他死后,王后一直天天为丈夫的亡灵祷告,并已经养成了习惯。
白国王后已满头白发,这一天,她戴着一顶镶着珍珠的黑风帽,系着一条守寡人的腰带,又来到了小教堂祷告。突然,她在祈祷的矮凳上发现了一朵白色的玫瑰,顿时脸色发白,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愁云,接着握紧双手仰天哀叹。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预兆:矮凳上出现白玫瑰,白国王后就一定会死亡。
她回想自己当了王后,做了母亲,后来又成为寡妇,这一切是那么短暂,她还有多少事情没做完呵!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经来临,便匆匆走进儿子乔治的房间。小乔治在女仆照料下正在甜甜地睡着,他有长长的睫毛,小脸长得格外可爱,小嘴嘟起来好像在说着什么,王后看着如此娇嫩可爱的孩子,非常伤心难舍,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她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地对乔治说:“我可爱的小宝贝,你不久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妈妈就要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你知道吗?妈妈不仅一口一口地哺育了你,而且在你父亲去世之后,甚至拒绝了许多英俊骑士的求婚,而一心一意地守着你想着你为了你,你就是妈妈的生命呵!”
说着说着,她吻了吻胸前的小圆盒,摘下来轻轻地戴到孩子的脖颈上。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圆盒里装的是王后的肖像和她的一履头发。这时,母亲伤心的泪珠落到孩子的小
脸上,孩子不由得在摇篮里晃动,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王后不忍再看下去,她果断地起身,赶紧跑出门去。她那双即将永远合上的眼睛,怎么能再遇到孩子那双可爱的眼睛呢?
王后叫马仆弗朗科备好马,便带他一同奔向克拉丽德城堡。
克拉丽德王后是白国王后的知己,一见她风尘扑扑赶来,便抱着她说:“我亲爱的朋友,是哪一阵春风把你引来了?”
“朋友,吹我来的并不是春风。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讲。我们两个几乎在同一时间结婚,我们的遭遇也极其相同,双双都失去了丈夫,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勇士,打仗总是冲锋陷阵,首当其冲。而我们都同样含辛茹苦,为了勇士们的后代,为了自己的孩子。你当母亲的时候,我已经做了两年的妈妈。看得出,你的女儿蜜蜂,漂亮得能和日月比美,我的小乔治也是个不一般的好孩子,我们俩姐妹命运相同,乔治和蜜蜂自然也应当情同手足。可是,我在祈祷的矮凳上,已经看到了白玫瑰,死神已经向我招手了,所以我决定把乔治——我的心肝托付给你。”
克拉丽德王后当然也知道白玫瑰花对白国王后象征着什么,不禁哭了起来。流着眼泪,她答应一定把蜜蜂和乔治当作亲兄妹一样来抚养,决不会厚此薄彼,让白国王后放心。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来到摇篮跟前。摇篮里,小蜜蜂在淡蓝色的纱帐里睡得正香。
她闭着眼睛,小胳膊在情不自禁地动弹,五个手指张开着,像是在向未来招手……“我相信乔治肯定会爱护蜜蜂的。”白国王后充满情意地说。
“当然,我的蜜蜂肯定会喜欢乔治的。”蜜蜂的母亲信心十足地说。
回到家里,白国王后把所有的首饰分给了她的女仆们,然后,点燃了几支香开始洗澡,换上了她最漂亮的衣服,让自己的身体干干净净,以便上帝最后重新安排人类命运的时候再生。她平静地躺在床上,仿佛要养好精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这样安然入睡,从此就再也没有醒来。
友情
克拉丽德王后确实与众不同,她既善良,又美丽。而不像世上大多数人那样要么只有美丽的像貌而没有善良的心性,要么只有一颗善心却缺少美丽容貌。所以,不论哪一位王子,只要见过她一次,都一定会不断地来向她求婚。但是每次王后都坚定地回答说:“对不起了,因为我只有一个颗心,所以就只能有一个丈夫。”
然而,为了不叫周围的人们太失望,服丧五年以后,王后取下了面罩,脱下了黑丧服。
人们可以在她面前随便说笑、尽情玩耍。她的国家辽阔宽广,有灌木密布的荒野,湖泊里有渔民捕鱼,湖里有大量神奇的鱼儿;在偏僻的地方还有一座座大山,大山底下住着一种小矮人。
为王后辅佐治国的是一个老修道士。这个修道士在土耳其人占领君土坦丁堡的时候逃了出来,他受够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因此从不轻信人们的甜言蜜语,也从不看人们的表面功夫。他独自住在宝塔里,陪伴他的只有小鸟和书本。就在这里,他根据一条条已成文的制度来治理克拉丽德的国家。他恪守陈规坚持不得改变传统,防乱必先安民。王后很放心一切国家大事都让老修道士去处理,自己从不过问政事。她十分善良厚道。虽然她知道,人有好有坏,有善有恶,但是总是怜悯那些因为不幸的遭遇才变坏了的人。她想方设法去扶助受苦的人们,她总是看望瘫倒在床的病人,安慰孤苦零丁的寡妇,并收养无依无靠的孤儿,对女儿蜜蜂,王后总是循循善诱,教育她与人为善,把做好事当作自己的快乐。只要孩子是为别人做好事,无论什么要求,她都答应。
这位仁慈善良的女人遵守了她对白国王后许下的诺言,把乔治当作自己的亲骨肉。不论是乔治还是蜜蜂,王后都关怀爱护,不偏不倚。就这样,两个孩子渐渐地一块长大了。虽然蜜蜂年纪较小,但乔治跟她很合得来,也很谈得来。有一天,乔治来到蜜蜂跟前,对她说:“让我们一起玩好吗?”
“好啊。”蜜蜂高兴地回答。
于是,他们就用泥巴来做土馅饼。然而,一次,蜜蜂没有做好,乔治拿起小铲子就敲她的手。蜜蜂哇地哭了起来。正在花园里散步的马仆弗朗科,听到哭声赶忙胞来,马上批评小
主人说:“小伙子,身为白国王子,可不应该欺侮小妹妹啊!”
乔治很娇气,开始他想把铲子往地上一丢,不过他还是没有这么作,而是把鼻子往大树上一碰,哇哇地大哭起来。
蜜蜂更娇气,也用小手揉眼睛,使劲想挤出眼泪来。可是实在流不出多少来,她便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把鼻子一碰,眼泪便哗哗地流了出来。夜幕笼罩了大地,直到克拉丽德王后走来,两个小家伙还在两棵大树前哭,王后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拉着乔治,把他们带回城堡。他们俩眼睛都红红的,个个泪流满面,王后哄着、逗着、开导着让他们上了饭桌。晚饭,他们都吃得又香又甜。吃完小嘴一抹就上床睡觉。谁知道,蜡烛刚一吹灭,这两个小精灵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又从床上跳下来,身着睡衣,笑呀,跳呀,抱成一团又玩了起来。白国王子乔治和克拉丽德的女儿蜜蜂,就这样开始萌发了他们无比纯真的友情。
马仆
尽管乔治和蜜蜂在城堡里一块长大,但渐渐地乔治还是知道了蜜蜂不是他的亲妹妹,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叫她妹妹,因为他们相处得太好了,胜过了亲兄妹。克拉丽德王后为乔治请了许多老师,其中有击剑老师、骑术老师、游泳老师、体操老师、舞蹈老师、训猎犬的老师、训猎鹰的老师、打网球的老师,甚至还有一个书法老师。书法老师是一个老学究,看上去很谦恭,实际上却是很傲慢。他教乔治各种书法。乔治觉得这位老先生的课没有什么意思,因为他觉得字写得越漂亮,就越不好辨认,而且光学书法,也学不到什么真本事。此外,还有一位老师,名为修道士,但满嘴讲的都是听不懂的词语,语法课他也上得枯燥极了。乔治不明白,人本来就会讲话,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去学语法和词汇呢?
乔治认为,只有马仆弗朗科才算得上他真正的老师。因为弗朗科曾经走南闯北,熟悉世界各地风土人情,了解天下的飞禽走兽,他一开口就像讲故事,可以把山山水水描绘得有声有色,他还会随口编好多歌儿,又动听又有趣,虽然他不识字。只有和马仆弗朗科在一起,乔治才感到轻松和高兴。在所有的老师中,只有弗朗科能教给乔治真本事,也只有他才是真心诚意地爱护乔治。而只有充满爱的人才能教好天真无邪的孩子。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却使得其他老师不满。书法老师和语法老师瞪着四只眼,虽然平时互相嫉妒,勾心斗角,但却串通一气,共同对付马仆弗朗科,诬告弗朗科,说他是个醉鬼。
当然,弗朗科常常去附近的锡壶酒店,喝酒的次数的确不少。因为在那里,他可以编唱歌曲,忘记忧愁。这确实是他的缺点。世界上谁没有些苦闷忧愁呀?但是借酒浇愁并不解
愁。真正解愁的不是酒而是无私。
古希腊有个叫荷马的大诗人,他作的诗比弗朗科的歌可能安慰人和鼓励人,可人家荷马却只喝点泉水。只有为别人谋幸福的时候才会忘掉自己的痛苦!
弗朗科老头为王后侍候了一辈子马,忠心耿耿,有功劳更有苦劳。书法老师和语法老师本应该理解他、照顾他,不料,他们却在王后跟前说他的坏话。书法老师告状:“王后,弗朗科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怎么能教乔治呢?他这辈子恐怕就是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了。”语法老师也接着加油添醋:“王后陛下,这还不算,弗朗科不仅在路上东倒西歪,而且还唱些不三不四的歌儿,简直太没有规矩,他乱编唱,乱比喻,什么都不懂!”
王后原来讨厌学究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开始不理会他们,可是,久而久之,他们不断地在王后面前造谣生事,王后也就慢慢地听信了他们的谗言,终于打算把老弗朗科打发走。
不过,她还是照顾他劳苦功高,给了他一个出远门的体面差事,派他专程去罗马取教皇的祝福辞。从克拉丽德王国到教廷的路很长很长,但沿途有好多琴师坐店的酒馆,这对爱酒爱歌的弗朗科来说,旅途自然就变得不那么漫长难熬了。
但是,以后我们才知道,王后的决定是错误的,因为她使孩子们失去一个忠诚的卫士和一个最可信赖的人。
在教堂
复活节后,星期天的一早,王后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出了城堡。她的左边是年轻潇洒的乔治,骑着一匹乌亮乌亮的黑马。马的额头上有一撮白毛,仿佛戴着一颗星星。右边是美丽无比的蜜蜂,她骑在马上,手里牵着浅红色的疆绳,身上穿着浅红色的长裙。他们像以往一样到教堂去做弥撒。士兵手持长矛护卫在他们身边。老百姓争先恐后地涌来,站在过道上争着看王后、公主和白国王子的风采。他们三人精神抖擞神气极了。王后的面纱缀有一层银花,她被着轻盈飘舞的斗篷,显得又迷人又庄重。她的凤冠上镶着珍珠,射出柔和而夺目的光芒,王后的衣着打扮与她的容貌和心灵一样使人们向往。在她的身边,乔治目光炯炯,英气勃勃,头发在风中飘舞。蜜蜂骑着马在另一边缘缘而引。她满脸的纯真和温柔,人们只要看她一眼,就会从心里感到舒畅。最令人羡慕的还是蜜蜂那一头金黄色的秀发。她扎了一条织着三朵金花的带子,金发波浪似的披在身上,充满着青春和美的气息。满城的入们看到她都纷纷说:“我们的公主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天使啊!”那个叫老约翰的裁缝师傅也抱着小孙子皮埃尔来看蜜蜂。皮埃尔不相信这个蜜蜂姑娘是个真人,还以为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呢。小皮埃尔生着一张晒得黑乎乎的胖脸盘,穿着一件土里土气的布衫,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位仙女居然也是和他一样的真人。
王后一路上点头微笑亲切地接受百姓们的致敬。两个孩子的脸上也流露出自豪的喜悦。
乔治的脸,红朴朴的,蜜蜂的笑,甜蜜蜜的。王后看在心里,便启发他们说:“这些善良的人们向我们欢呼致敬。乔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蜜蜂,你有什么感想呢?”
蜜蜂回答说:“他们真好。”
乔治也回答道:“也许,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呀。”
王后问:“为什么他们应该这样做呢?”
孩子们答不上来了,她就说:“我应该告诉你们,三百多年来,你们的父辈,克拉丽德的国王,世世代代手握长枪,流血牺牲保卫这些可怜的穷人。全靠国王,他们才能在地里安心耕种,收获粮食。同时,三百多年来,一代代克拉丽德的王后都为穷入纺毛织布,送医治病,做了许许多好事。于是所有孩子都把王后当作自己的教母。正是因为你们父辈积了德行了善,今天人们才会向你们欢呼致敬啊。”
乔治很受感动,心想:“我以后也一定要保护人民。”蜜蜂也受到启发,暗自说:“我以后也一定要帮助穷人,为穷人纺毛织布。”
边说边想,他们走到了一片长满鲜花的草地上。远处,青山在地平线上连绵起伏。乔治指着朦胧的东方问道:
“看,那边是不是一块盾牌呀!”
“不,倒好像是和月亮那么大的一个银纽扣。”蜜蜂猜道。
“我的孩子们,那不是纽扣,也不是盾牌。”王后告评他们,“那是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一片湖泊。瞧,远看,湖面平得就像一面明镜,实际上它却时时刻刻波涛滚滚。湖水的四周,表面看上去像刀切似地整齐,实际上那里有长满了芦花的菖蒲;芦花蓬蓬松松,菖蒲就像树丛中一只只眨巴着的眼睛。每天清晨,一层白雾笼罩在湖面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到中午,湖水就闪闪发光,远看像盾牌闪光一样。不过你们千万不要过去啊,因为湖里面有好多好多水妖,它们会把走近湖水的任何人拖到水晶宫里去!”说着说着,教堂的钟响起来了。
王后说:“快下马吧,让我们步行到教堂去。因为当年三位圣人朝拜耶稣诞生的马棚时,没有骑大象,也没有骑骆驼或马。”
他们三个默默地开始听牧师做弥撒。这时,王后身边出现了一位老妇人,她相貌丑陋,衣衫褴缕。当走出教堂的时候,王后马上端起圣水,为那位老妇人祝福,她说:“老妈妈,祝福您,请喝吧。”
乔治看着,感到十分奇怪:“难道王后认识她?”
王后对他说:“孩子,你知道吗,基督最关心的就是穷苦的人们,我们应该尊重穷人。
你的教母也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乞丐,连你的妹妹蜜蜂,她的教父也是一个穷人。”老妇人在一边也看出了小男孩的心思,她转过身来,对他笑了一笑,说:
“英俊的王子啊,我真希望你有一天能收复我失去的王国。我过去是黄金山和珍珠岛的王后。我的饭桌上,每天只说鱼,都要吃好几种,还有—个仆人专门侍候我,走路时为我提裙子下摆。”
“大妈,那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幸,使你失去了以往的一切?”王后问道。
“啊,都是因为我得罪了那些小矮人,而被他们害得到处流浪。”
“那些小矮人为什么这么厉害呢?”乔治不由得问。
老妇答:“他们长年生活在地底下,于是有了蕴藏在地下的丰富的灵性,并且还懂得利用矿石来引水。”
王后问:“大妈,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呢?”
老妇人答:“哦,那是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小矮人来找我,想借用城堡里的厨房,来办一个盛大的团年饭。他们知道,我们的厨房比大客厅还大,而且里面摆满了各种锅碗盆勺,还有酒具模子、火炉、大铁锅。虽然他们向我保证决不损坏任何东西,也会保持卫生。可是我还是没答应他们。回去的时候,那个小矮人说要我等着瞧。两天后的夜里,也就是圣诞节的那晚,那个小矮人真地来了,后面黑压压地跟来一大群小矮人。他们把正在睡觉的我揪了起来,当时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他们也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一个从来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你们有钱人根本不愿把你们的金银财宝分给我们勤劳善良的小矮人,没有我们你们能这么富有吗?’他们把我丢在荒野,‘这就是对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惩罚!’”
老太婆没了牙,唠叼地讲完了她的故事,王后安慰了她几句,还给了她一点钱,便领着孩子们回城堡去了。
登高望远没多久,蜜蜂和乔治有一天趁王后不在时,偷偷地走到耸立在克拉丽德城堡中央的塔楼,主塔很高很高,顺着楼梯往上爬,当他们登上塔顶平台上的时候。
看见远处的山坡上黄一块、绿一块的农田,他们感到好新奇。遥远的地平线上,点缀着青青的树,耸立着蓝蓝的山。
乔治说:“妹妹,过来,我们现在看到了整个地球啦!”
蜜蜂说:“是的,地球真大啊!”
乔治说:“老师说过,女管家也说过,地球好大好大,我还不相信。如果不亲眼见到,真难相信啊。”
沿着平台他们俩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蜜蜂惊叫道:“哥哥,你看,城堡在地球的中心,塔楼在城堡的中心,我们在塔楼上面,那咱们不就站在世界的中心啦西这简直太妙了。”
塔楼在正中央,辽阔的地平线正环绕在孩子们的四周,的确如此。
“我们正站在世界的中心了,不是吗?”乔治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兄妹俩陶醉在世界广阔的怀抱中。接着他们海阔天空地道想开了。
蜜蜂想道:“地球这么大,可也会有很多不幸,在地球上有人会迷失方向,有人会和亲人失散,有人会遇到灾祸……”
乔治耸了耸肩膀:“地球大不好吗?我们可以去探险呀。等我长大了,蜜蜂,我要征服地球上最远处的一座座大山。月亮不是从那边升起来的吗?我路过那边的时候,就一把抓住月亮,送给你,蜜蜂,你相信吗?”
蜜蜂好高兴,说:“如果你把月亮送给我,我就把它戴在头上。”
说完,他们就像看地图似地,搜寻起熟悉的地方来。
蜜蜂虽然什么都认不出来,但是却说:“我什么都认得出来,只是有点说不清,那山坡上左一块右一块的大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乔治说:“妹妹,是房子!那些都是房子呀,你认不出我们克拉丽德王国的首都了吗?
有三条大街,有一条街上还跑大马车呢。咱们上星期去教堂还走过那条路,那可是个大城市啊!你忘了?”
“哦,我看出来了,那么这条弯弯曲曲的小水沟呢?”
“这不是小水沟而是一条大河。你看,河上还有老石桥呀!”
“咱们在下面钓过大龙虾的桥吗?”
“对!桥上的小洞里还装着一个没有头的石头女人呢。不过,石头人太小在这里看不见。”
“噢!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问,她为什么没有头呢?”
“大概是她把自己的头藏了起来吧。”
蜜蜂又跳望起远处来。
“哥哥,大山那边闪亮的东西是一个大湖,对吗?”
“对,是一个大湖。”
看着那神秘的湖泊,他们想起了王后给他们讲过的故事,那里果真住着一群水妖吗?
“我们为什么不到那儿去看看那个大湖呢?”蜜蜂忍不住提出。
乔治听了感到吃惊,他张大着嘴对蜜蜂说:
“王后是一定不会让我们自己出去的,那怎么能跑那么远去看大湖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去。不过你是个男子汉,你应该有办法,再说你还有那么多老师呢。”
乔治生气地说:“男子汉!是男的谁都可以成为一个男子汉,但是不一定天下的男子汉都知道天下的路该怎么走哦。”
蜜蜂听了显出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使得乔治一脸通红。接着,蜜蜂又毫不饶人地说:“虽然我没说过要去征服世界上最远最高的大山,也没说过要上天去摘下月亮,但我却敢去探通向大湖的路,而且我一定能到达大湖。信么?”
听了蜜蜂的这番话,乔治更加难为情,不知道如何回答。
“先生,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酸得像小黄瓜了。”
“哪能呢,要真是小黄瓜就好啦,不会哭,也不会笑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自己就出发去找那大湖,去找那住着水妖的美丽的大湖。你呢,就一个人在城堡里呆着。我把我该做的事和我的布娃娃留给你,你就像个小姑娘似地好好地呆着吧!”
蜜蜂的话刺伤了乔治,也激起了他的自尊心,他终于下了决心,说:“好吧!去就去!”
探险去下了决心,他们就准备出发了,只是怕王后知道。
第二天吃完饭后,王后刚一回到屋里,乔治就马上拉着蜜蜂,说:“快走呀。”
“上哪去?”
“嘘!跟我来。”
他们迅速地下了楼梯,穿过庭院往外走。
经过城堡下暗道的时候,蜜蜂又问了乔治一遍要上哪儿去。
“你忘了,昨天不是说去找大湖呀!”乔治坚定地说。
其实蜜蜂并没作好准备,事到临头,她慌得张大着嘴愣住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而且还穿着一双缎子布鞋呢,这样怎么出门啊?“快走吧,还犹豫什么?”
蜜蜂昨天还把他羞得那个样子,没想到真要干大事还是乔治理直气壮了,这真把蜜蜂惊呆了。布娃娃该由乔治回敬给蜜蜂了。女孩子们总喜欢刺激别人去冒险,事到临头自己却打退堂鼓,这真是一个通病。既然这样,就让她呆在这儿吧!他决心说干就干。
不料,蜜蜂回过神来,猛然,抓住乔治的胳膊,乔治推开她。蜜蜂又用双手紧紧地搂着乔治的脖子。虽然她害怕冒险,但一想到离开乔治她就慌了。她哭着说:“我无论如何要跟你去,哥哥。”
蜜蜂是那么真挚,乔治被感到了。“那就快走吧。”他说,“不过我们千万别从城里走,那样会被发现的。我看最好还是
沿着墙脚,穿过小路,到大道上去。”就这样,他们手拉着手地走上了探险之路。
一路上乔治告诉了蜜蜂自己的计划。“先往去教堂的那条路走,一定能看到上次发现的那个湖。接着再穿过田野,走蜜蜂飞过的小路,就可以到达大湖。”“走蜜蜂的路”就是“笔直走”的意思,是一个乡下入喜欢用的比喻,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因为蜜蜂的名字莫名其妙地用在这句话里了。
沟边长满了各种野花和野草。蜜蜂把野花扎成一束,捧在手中,可是这些花在蜜蜂的小手里,一会儿就凋谢了,叫人看了怪可惜的。经过石板桥的时候,她要乔治把自己抱了起来,以便使自己够得上那个丢了脑袋的石头人身上,然后她把一大束野花插到了石头人手掌中。
走了一段路后,她再回过头来,看见石头人的肩上出现了一只小鸽子。
他们走啊走啊,走了好久,蜜蜂受不了啦,说:
“我口渴。”
“我也渴了。”乔治说,“可是我们早已过了河好远了,现在周围没有小溪,也没有清泉,我们只有忍一忍。”
“太阳太大,把小溪和泉水都给晒干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说着说着,他们不由得望着太阳唉声叹气。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农妇走过来,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乔治喜出望外地说:“是樱桃!可我没带钱怎么能买,真急人。”
“我这里有钱。”蜜蜂告诉他说。
蜜蜂的口袋里有一个钱包,里面装了五块金币。
“老妈妈,卖给我们一点点樱桃好吗?我用我的裙子来装。”
农妇接过蜜蜂递过来的一块金币。她知道,用它不仅可以买下篮子里所有的樱桃,而且可以买下结出这些樱桃的果树,甚至连栽这棵樱桃树的果园都可以买下来。但狡猾的农妇却说:
“我可不能叫你吃亏呀,我的小公主。”
说着,她让蜜蜂用两只手提起裙子边。农妇只放了两三把樱桃。蜜蜂一只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又递给农妇一块金币:
“请你再往我哥哥的帽子里放一些,”蜜蜂又说,“我再给你一块金币。”
农妇卖完樱桃就高兴地走了,两块金币在手中抓得紧紧地。
两个孩子一边吃樱桃,一边继续走着,他们一路吃一路扔樱桃核。乔治把好看的樱桃挑出来,为妹妹做耳环。望着耳根戴着果核的蜜蜂,乔治高兴得笑了起来。
走路时一块小石头伤了蜜蜂的脚,疼得她跛着走路。每走一步,她那金色的发卷就在脸上扑打一下。就这样她跛着脚,走到路旁的斜坡,只好坐了下来。乔治蹲在她脚边,为她脱下缎子布鞋,摇了摇,才看见一题白色小石子掉了出来。
蜜蜂看了看自己的脚,一点都不灰心丧气,说:
“哥哥,我们还是穿上靴子吧。”
太阳在天空中高照,天气非常晴朗。清风一阵阵扑面而来,使两位小探险家头脑清醒,精神又振奋起来,于是他们便勇敢地继续往前走。他们手拉着手,边走边欢笑,不由自主地
哼起了歌。
“我的鞋掉了,我的缎子鞋掉了!”
蜜蜂突然停住不唱了,她叫道。
原来,走路的时候,蜜蜂的鞋带松了,小巧玲税的鞋子,沾满了灰尘,掉在大路上。他们只好坐下来。
克拉丽德城堡渐渐消失在远处蒙蒙的烟雾中。蜜蜂回过头望了望,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禁鼻子一酸,泪水涌上了眼眶。“一天黑狼就会把我们吃掉的。”蜜蜂说,“妈妈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们了,她会多么伤心啊。”乔治为她将鞋检来穿好,对她说:
“城堡里敲晚钟的时候,我们还来得及赶回去,好吗?”,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
听着听着,乔治眼睛一亮,大叫:
“啊,蜜蜂你看,湖,大湖!我们要找的湖啊!”
“是的,乔治,真是那大湖。”
乔治高兴得欢呼起来,他摘下帽子抛到空中。蜜蜂穿戴整齐,不愿扔掉她的帽子,但她还是兴奋得把已经穿不住的鞋子脱下来,往天上扔去。放眼望去,山谷下而,湖泊碧波荡商。四周高山环绕,就像一只用绿叶红花扎成的屏障紧紧地围在湖的四周。湖水平静澄清,湖边嫩绿的水草上掠过阵阵微波。两个孩子在大树林里,绕来绕去,可怎么也找不到一条通往这美丽的湖泊的道路。
他们这里走那里寻,突然见一个身披羊皮,手拿竹竿的放鹅姑娘赶着一群鹅走向他们。乔治走上前去,很有礼貌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
“吉蓓特。”
“吉蓓特,你能告诉我到湖该怎么走呀?”
“你们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
“要是有人一定要去呢?”
“要是有人一定要去,就顺首这条路走。”
他们不想再和放鹅姑娘多费口舌了,便抓紧时间朝她指的那条路赶。
“走吧。”乔治说,“不要多远,肯定能在树林里找到通向大湖的小路。”蜜蜂同意了,说:
“我们还可以在路上采些榛子来吃,我好饿啊!以后要是再去探险,要准备一个里面装上好多好吃的东西的箱子。”乔治说:
“不错,以后出发前一定要作好准备,妹妹。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马仆弗朗科在去罗马
的时候路上带那么多火腿和一大坛酒啦。快走吧,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可是我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
“要知道时间牧羊人只要看看太阳就行了。”蜜蜂说,“我虽然不是牧羊人,不过我觉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就高过头顶了,可是你看现在,太阳远在西边,在离克拉丽德城堡后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太阳今天很特别吗?是不是天天都是这样?”望着太阳他们说着想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路上尘土飞扬,只见一队骑兵飞奔而来,长矛在他们手里寒光闪闪。两个孩子吓得赶紧藏在树丛里。他们以为遇到了强盗,要不就是吃人的妖魔。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王后派来专门寻找这两个小冒险家的队伍。
在树丛里,两个小家伙总算找到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这条路是那么窄那么小,可不是给男女情侣走的路。他们只能勉强单行,根本不能手拉手、肩并肩地走。小道上有数不清的小爪印。这是一条荒无人迹的路,谁会留下一个个的爪印呢?“可能是什么小鬼从上面踏过。”蜜蜂猜道。
“也可能是梅花鹿曾经来过。”乔治也猜道。不过,谁也没有猜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脚印。但是他们总算看清了,这是一条微微向下倾斜,一直延伸到湖边的小路。他们一个劲地往下走,终于,湖泊平静而秀丽的面貌出现在这两个孩子的眼前。一排排的柳枝整整齐齐环绕在湖岸四周。轻盈的苇叶在湖面上随风摇摆,芦苇一丛丛的,自然形成了一座又一座活灵活现的小岛,这些小岛的周围,是一片片上面绽开着朵朵白色荷花的大荷叶。小蜻蜓张着红翅膀绿翅膀,在满岛的花草上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五彩续纷的弧线。
到达目的地了,两个孩子多么高兴啊!他们把磨得起了泡的小脚放在湿漉漉的石头地上。地上布满了水藻,还有长着细长叶片的香蒲草。在沉沉的湖边,菖蒲细细的枝叶纷纷向孩子们点头,飘出一阵阵扑鼻的芳香,车前草在微风中摇摆,向孩子们表示问候,小紫花星星点点点缀在这些可爱的小草上。
啊,多么可爱的大湖!乔治和蜜蜂顿时忘记了一路上的疲劳和辛苦,永不觉得两脚疼痛难忍了。
水妖湖畔
两个孩子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他们尽情地边走边欣赏。
蜜蜂来到两排柳树中间的沙地上,突然,前面有一只小青蛙扑通一声跃入湖中,水面上刹时留下了一环环波纹,先是越变越大,随后慢慢消失。他们哪里知道,这青蛙原来就是守大湖的水妖哨兵啊。
四周一片寂静。微风掠过清澈的湖面,激起的每一朵涟漪看起像在朝他们俩微笑。“这湖真美啊!”蜜蜂说,看够了风景,她才感到她的鞋破了,脚也流血了,加上饥饿,她又想回家了。乔治安慰妹妹,让她坐在草地上,并用树叶给她敷脚,让她的脚凉爽舒服。然后,他又去找吃的东西。看见那面路边,长着很多很多野桑树,上面长满了桑椹。乔治便用他的帽子把大而甜的桑椹装后来给蜜蜂吃,并对她说:“把你的手绢也给我,我好用它来盛草莓,因为离这不远的小路边的树荫下结了好多榛子。我再装回一口袋的榛子给你吃。”
说完乔治在柳树底下,为蜜蜂铺了一个草床,就匆匆地走了。
蜜蜂很听乔治的话,她合起双手,躺在草床上。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和闪烁的星星,渐渐地,由于一天的疲劳,她的双眼模糊起来。
蒙胧之中,蜜蜂好像看到一个小矮人从天而降,骑着乌鸦飞下来。
原来这不是在做梦!那个小矮人勒住衔在乌鸦嘴里的缰绳,在小姑娘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瞪大眼睛打量着她,然后又一勒缰绳,消失在空中了。蜜蜂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一切,但很快还是昏昏入睡了。乔治采完榛子回来了,蜜蜂还没醒来。他不愿惊醒蜜蜂,于是把野果放在她身边,自己远远地坐在湖边,等蜜蜂醒来,湖水似乎也在泛泛的水草下沉睡着,湖面跳跃着一层淡淡的月光。突然,月亮高高地跃上枝头,湖水即刻波光粼粼,变得更加活跃。
其实,那闪闪的亮光并不都是月亮的光芒。一阵阵蓝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呼呼地飘过,似乎还夹杂着舞曲的节拍。乔治顿时发现,闪动着的火苗下面是一群女人的额头,不一会儿,只见从翻腾的波浪里伸出一个个美丽的人头,她们都戴着水草和贝壳做成的发冠。很快,乔治又看见了她们披着绿发的肩膀和挂满闪闪的珍珠、裹着纱巾的胸脯。乔治这时才猛然认出,这就是水妖!他撒腿就要跑,可是,一只只雪白冰凉的手臂突然死死地缠住了他。
不论乔治如何挣扎,如何呼叫,都无济于事,他眼睁睁地被水妖拖入了水底,带到了水晶和岩石砌成的大厅里去了。
矮人国的“俘虏”
当乔治出了事被水妖抓走时,蜜蜂还在沉睡,湖水倒映出晃动而支离破碎的月亮。这时,刚才乘乌鸦来偷看她睡觉的那个小矮人又坐着乌鸦飞回来了。他身后还跟来一大群小矮人。他们不仅个子矮小,而且白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膝盖。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都像小老头,可个头都只有小孩那么高。看上去他们都像些铁匠。因为,身上都系着皮腰围裙,腰里别着铁锤,他们走起路来姿势特别好笑,先是蹦得高高的,然后再朝前翻几个跟斗,非常敏捷利索。他们的举动根本不像是人,倒如同一群小精灵。尽管他们翻起跟斗来的样子滑稽可笑,可他们的表情却都一本正经,他们到底想什么,到底会干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小矮人很快向熟睡的姑娘围过来。
“怎么样,”最矮的那个小矮人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大胡子,他张大嘴巴对其他矮人说,“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正在湖边睡觉,这下你们该相信我了吧,我带你们来开眼界,你们可要感谢我啊。”
一个老诗人模样的小矮人说:“是啊,世界上有谁能比得上这位年轻的公主那么漂亮?
谢谢你,博巴,她皮肤像天上的朝霞一样嫩,头发像地下的黄金一样亮。对吗?”
“皮克,你说得对。皮克,你说得太对了。”其他小矮人们齐声喝彩,“但是我们怎么对待这位漂亮的公主呢?”
老诗人皮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和别人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美丽的姑娘。
一个叫路格的小矮人第一个提议道:
“我看先扎一个大笼子,把她关起来再说。”
另一个叫弟格的小矮人立即反对路格的主意。他提出,笼子是用来关野兽的,这位美丽的公主决不是兽类,怎么能把她像野兽一样地关在笼子里呢?
尽管弟格有道理,但别人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路格还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巧妙地辩解说:“她现在不是野兽,如果我们不暂时把她关在笼子里,她独自在荒山野林不就慢慢地变野了吗?那时候,笼子就非用一辈子了。”
听了这番话小矮人大都很反感。一个叫泰德的善良的小矮人气愤地斥责了路格。他提议,应该把这位美丽的姑娘送回她父母身边。她的父母一定非常着急。然而,善良的泰德的主意不符合矮人国的习惯。他的主意也没有被采纳。
“不能因循守旧,要遵从正义。”泰德说。
可是谁也不听他的话了。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候,有个叫巴奥的小矮人发话了。他虽然话语平淡,却合情合理。他说:“我们应该首先叫醒姑娘,要知道她自己是不会醒来的。要是这样睡下去,明天早上起来眼皮发肿,也就不会有这么漂亮了。因为在湖边的树林里睡觉,会毁坏身体和容貌的呀!”
大家一致赞同他的这个意见,因为它不偏不倚。
老诗人模样的皮克,走近小姑娘,他一本正经地盯了盯她,想凭着自己锐利的目光唤醒小姑娘。但蜜蜂还是合着双手睡着,毫无动静。
善良的泰德见这样无济于事,只好动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这一拉使蜜蜂睁开了眼睛,她用胳膊撑起身子。她看到自己仍躺在一个草床上,可身边围着这么多小矮人,还以为自己还在睡梦里。揉了揉双眼,睁大了眼睛,摆脱了幻觉,看到清晨射进的阳光,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正躺在屋里睡觉呢。这一觉睡得太死太迷糊,她完全忘记了,她还在湖边探险还没有回到家里呢。可是,揉了半天眼睛,小矮人们还在她眼前。这才使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蜜蜂不由得害怕了,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清了森林,想起了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乔治!乔治哥哥!”
小矮人们一下围住她,蜜蜂不敢抬头看他们,用手捂住脸哭喊。
“乔治!乔治!”
谁是乔治?小矮人们不知道,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乔治在哪里。蜜蜂一边叫着妈妈和哥哥,一边哭个不停。
巴奥看着很难受,差一点也掉下了眼泪,可是他觉得应该安慰她,使她平静,于是对她说:“请别伤心了,漂亮的姑娘,哭伤了眼睛多不好呀。请你告诉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来的吧。那一定是个挺有趣的故事,叫我们也高兴高兴。”
蜜蜂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站起来就想跑,可是双脚又肿又痛,一下子就摔倒了。这下她哭得更伤心了。泰德轻轻地扶着她,巴奥温柔地吻她的手。他们那么温和,蜜蜂这才敢打量了他们一下,发现他们并无恶意,原来都很和善。小矮人们对她似乎都很友好。这样,蜜蜂才鼓起勇气对他们说:
“对不起,你们的模样真使我害怕,所以刚才我想跑,现在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安下心了。只是,我现在饿坏了,你们要是能给我吃点东西,我更会感激你们的。”
“博巴,”小矮人们齐声喊道,“快去找点吃的东西来。”
傅巴马上骑着乌鸦飞走了。不过,刚才蜜蜂的话使小矮人们心里忿忿不平,她竟嫌他们长得难看。路格很生气,皮克心里更是嘀咕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看不见我们眼睛里闪耀着的智慧,也看不出我们移山填海的力量和动情迷人的魅力。”巴奥想:“哼,这个小姑娘如此嫌我们的相貌,刚才不如让她这么睡下去,睡丑为止。”可是,泰德却微笑着说:“小姐,你要是了解我们,熟悉我们,就决不会觉得我们难看了。”
他们正说着,乘着乌鸦的博巴回来了。他接连翻了好几个跟斗,这才把饭菜放在蜜蜂的身旁。他带来一个金盘子,里面准备了一只烤山鸡,白面包,还有一瓶果酒。
蜜蜂饿得顾不得别的了,于是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小矮人们,你们的饭真好吃啊!我叫蜜蜂。我是和乔治哥哥一起来的,如果你们帮我找到哥哥,我们就一起回到克拉丽德城堡去。”
小矮人一齐指着蜜蜂的脚说,她不可能走路了。再说,她哥哥比她大,自己会找到路回家的。而且在这里,她哥哥是不可能有危险的,要知道这里的猛兽都被赶走或杀光了。好心人弟格还说:“我们做一副上面铺一层树叶和青苔的担架,把你抬到山里,去见我们矮人国的国王。
因为这是我们国家的规矩。”
大家都赞成弟格的话。蜜蜂看了看自己那双疼痛难忍的脚,的确寸步难移,就不吭声了。听说这个地方没有猛兽,也放心了。今后怎么办,她也只能随这些好心的小矮人去安排了。
小矮人们七手八脚地开始做担架。拿斧子的,三下两下就砍倒了两棵松树。
路格又冒出一个主意来。他说:
“我们不做担架了,还是扎个大笼子怎么样?”
可是他刚说完,当然又遭到大家的反对。大家纷纷教训他:“路格,我们小矮人国里的人,可不像地球上的大人。我们要善良和睦。你不是最坏的
小矮人,至少也是最愚蠢的小矮人,是我们矮人国的耻辱。”
小矮人们又接着干起后来,他们腾空而起,跳得跟树杈那么高,然后将树枝凌空砍断,精巧地做出了一副担架,还在上面铺了一层青苔和树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蜜蜂抬了坐上去。他们嘿地一声,他们扛起把手,又哟地一声,一溜烟地向山里跑去。
盛情
走过一条崎岖的路,小矮人们登上丛林茂密的山岗。在暗绿色的小橡树林里,错杂着一块块铁锈色的光石头,棕红色的山脉和深蓝色的峡谷奇特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幅美景。小矮人抬着担架钻进一道荆棘丛生的山缝。博巴乘着乌鸦在前面领路。蜜蜂肩上的一头金发,就像山上升起的朝霞一样。看到全副武装、埋伏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后面的武士,小姑
娘吓得又哭了起来。士兵们身穿兽皮,腰插大刀,握弓持矛,一动不动,看了真叫人紧张。旁边堆着他们猎来的飞禽走兽。蜜蜂仔细看了这些猎手的脸,她才看出,他们和树林里遇到的那些小矮人一样既温和又严肃。一位威风凛凛的小矮人站在他们中间。他耳边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头上的皇冠镶着大宝石,斗篷披在肩上,两条胳膊戴满了金环,腰上还别挂着一只用象牙和白银雕成的角。
他左手握着一支长看着阳光透进的方向。一个跑在队伍前面的小矮人报告说:
“洛克王,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叫蜜蜂。”
洛克王说:“快带来见我,按照我们矮人国的规定,以后她就必须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矮人们把蜜蜂带了上来,洛克王见了她两眼一亮,赶快走近对蜜蜂说:“欢迎你,美丽的姑娘。”
他踮起脚,吻了吻蜜蜂的手,并告诉蜜蜂他们不会伤害她,而且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世界上有的好东西,他们这里全有。项链,镜子,毛线,中国丝绸,要什么都可以。
他对蜜蜂说话的口气甜蜜温存,因为他一见到她就产生—股向往之情。
“我只想要一双鞋。”蜜蜂开口了。
洛克王马上用长矛敲了一下岩壁上的一个铜盘,响声一落,一个什么东西,像子弹一般连蹦带跳地从洞里飞出来,渐渐变大,露出一张小矮人的脸。他的脸仿佛画家画出来的士兵,但他系着的皮围裙却使人们一眼就知道是一个鞋匠。
是的,他正是矮人国第一流的鞋匠师傅。
“特吕克,”洛克王说,“到库房里领一块最柔软的皮子,用一块用金丝银线织的布,找我的库房卫兵领一颗最漂亮的珍珠。然后为这位小姐做一双合脚的鞋。”
洛克王还没说完,特吕克就已经跪在蜜蜂脚下,认真地量起尺码来。可是蜜蜂却要求道:“谢谢你,洛克王,能不能把做的鞋子尽快给我?因为有了鞋,我就能回克拉丽德城,去见我母亲了。”
洛克王说:“你马上就会有鞋穿的。只是,给你做鞋不是为了让你回家,而是为了让你留在山里散步,按照我们的规矩,你一进来就不能出去了。再说,你一个人也走不出矮人国。难道留在这儿不好吗?在这儿,你可以学到地面上根本没听说过的奥秘。小矮人比大人好得多,能受到他们的款待是你的福份。”
“不,我不要这样的福份。”蜜蜂说,“洛克王,我宁可要一双农民才穿的草鞋也请你
一定放我回克拉丽德城去。”
国王坚决地摇摇头,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蜜蜂又合起双手,温柔地继续要求:“让我走吧,洛克王,我会报答你的。”“算了吧,蜜蜂,一到了阳光照亮的地面上,你肯定就会把我忘掉的。”
“洛克王,请相信我一定忘不了你,我一定会像喜欢‘啸啸’那样喜欢你的。”
“请问,‘啸啸’是谁?”
“啸啸就是我那匹叫依莎白的马。我小时候,每天早上,马仆弗朗科都把它牵到我屋里来,让我亲它,还让它在我手里吃东西。可现在呢,弗朗科到罗马去了,‘啸啸’也长大了,上不了楼梯了。但我多想见到他们啊!”
洛克王笑了。他说:“你对一匹马都那么有感情,那你以后一定会更喜欢我的,对吗?”
“也许吧。”
“那好,就让咱们等着瞧吧。”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因为你不让我去看妈妈和乔治,所以我恨你,小洛克王。”
“能告诉我乔治是谁?”洛克王突然问道。
“乔治就是乔治,我真喜欢他。”
听着蜜蜂天真的话语,洛克王对她更有好感了。他暗自想,要是蜜蜂长大了,能娶她为妻,多好啊!而且可以通过她,使小矮人国和地上的大人世界重新和好。可是,看来,蜜蜂那样思念的乔治以后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使他不能如愿。于是他低下头,皱起眉,心事重重地走开了。
蜜蜂一看惹洛克王生气了,怕失去回地上的希望,于是连忙轻轻地校了校他的衣角,又温柔地对他说:“洛克王,咱们不要互相生气了,好吗?”
洛克王说:“对,这不是我们中哪一个人的过错。不过,我虽然要照章办事,不可以让你回去见妈妈,但可以让你托一个梦给你妈妈,告诉她你在这儿的生活,以便让她放心。这个梦一定会安慰她的,请相信我吧。”
蜜蜂听了,脸上的愁容变成了笑容,说:“小洛克王,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我要每天晚上让妈妈在梦里看到我。每天晚上,也让她给我送来一个梦,让我看到妈妈,那不就等于我回家了吗?”
洛克王说到做到,满足了蜜蜂的要求。每天夜里,蜜蜂在梦中都看见了妈妈,王后每天夜里也能在梦中看到自己的女儿。用这种方式,她们母女之间总算在感情上得到了一点满足。
在矮人国的日子里
蜜蜂就这样留了下来,她开始有心思来打量周围的世界了。矮人国的地盘可大啦,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虽然只能通过石缝零零星星地看到天空,但是在这个广阔的地下世界里,广场、街道、宫殿、大厅什么都有,而且并不是漆黑一团。除了几间房子和几个山洞是黑乎乎的,其余的地方都是明晃晃的。矮人国照明的不是油灯也不是火把,而是日月星辰透过来的一种奇异的光,这种光照亮了全部矮人国。高大雄伟的建筑都是在岩石上因地制宜凿出来的。
花岗岩上的官殿造得那么高,屋连屋,山连山。照耀着由洞的小星辰虽然只能发出橘黄色的光,没有月亮那么亮,但楼房的轮廓和石屋的屋檐都隐约可见。这里,除了雄伟的堡垒,甚至还有扇形的石阶梯大剧场,剧场大得一眼望不到边。宽阔的石井壁上,刻着各种花纹,你要是想下去,永远也到不了井底。如此庞大的建筑看上去和小矮人的身材实在不大相称。然而,也只有小矮人中的这些能工巧匠才能造出这样的地下王国来。他们一个个都披着树叶织成的斗篷,在房屋之间灵敏地跳来跳去。他们可以从三层楼那么高跳到石头马路上,然后又像皮球似地弹起来。在跳跃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一本正经,跟古人的雕像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里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一个人游手好闲。矿工、铁匠、珠宝匠、石匠都一个个精益求精,挥动着镐头、钳子和锉刀干自己的活。到处都可以听到锤子的叮当声和机器在山洞顶上发出的响声。看着他们紧张而有节奏的工作,就像在欣赏精彩的表演。整个矮人国里,只有一个地方很安静。
那就是洛克王的王宫。
在这个地方,粗糙的岩石参差不齐,有的像威武的人像,有的是林林总总的石柱,就像远古时代的艺术品。这里是一座不高但是宽敞的宫殿。大门却又低又矮。洛克王在紧挨着王宫的地方,为蜜建了一个家。其实,那只是一座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屋子。屋子的墙壁上,挂着白纱帘,屋里的木家具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从一条石缝里,透入一道天上射进的阳光。
在晴朗的夜晚,还能从石缝里边看到外面世界的星星。
虽然蜜蜂没有安排专门的佣人伺候,但几乎所有的矮人都急着为她效劳,给她送需要的东西。大家对她百依百顺,可就是不让她回到地面上去。
小矮人们特别聪明,他们知道许多自然界的秘密,都愿意教给蜜蜂。但小矮人们不是用书本来教,因为他们没有文字。他们教蜜蜂识别自然界里生长着的各种动物植物和各种各样的矿石宝石,这些石头都是小矮人们自己从四处采掘收集来的。他们让蜜蜂在实际中去感觉,轻松自如地教给她大自然中有趣的事物和知识。
小矮人个个都很聪明,发明了许多了不起的机器。他们怕蜜蜂感到寂寞就为她做了许多玩具,这些玩具就连地面上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没见过。他们还给蜜蜂做了好多玩具娃娃,一个个形态优雅,不仅动起来跟跳舞一样,而且还会说出诗一般的语言。要是把它们都放到小剧院里,舞台背景一布置好,玩具娃娃们就会自动演出十分有趣的节目。别看这些玩具娃娃还没有一条胳膊那么长,可是演起戏来,却非常逼真。有的演年迈的老人,有的扮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有的装年轻美貌的姑娘,有的穿着白色的衣裙,也有的像慈祥的母亲在给可爱的婴儿喂奶。玩具娃娃都能说会道,就好像真人一样有感情,有深沉的爱,有刻骨的恨,有雄心和壮志。他们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悲痛无比,变幻自如,栩栩如生,使人看了也受感动。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蜜蜂拼命地为它们的表演鼓掌。那些演暴君的玩具娃娃使她憎恨,她同情那个过去是公主,现在成了寡妇和囚犯的玩具娃娃。这个玩具娃娃头上戴着孝,为了挽救儿子,她只好改嫁,和那个使她成为寡妇的坏人结婚。多不幸的悲剧啊!玩具娃娃的节目多种多样,看了一场又一场,蜜蜂百看不厌。同时,小矮人也举办音乐会。他们教她学提琴、月琴、竖琴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就这样,蜜蜂学会了音乐,一出出生动有意义的戏还教给她如何做人以及人情世故和生活经验。洛克王也常陪她去看戏,听音乐会。不过,他的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蜜蜂,有时发呆,甚至耳朵也听不清蜜蜂讲的话。渐渐地,他完全被蜜蜂吸引住了,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全部爱情都倾注在蜜蜂身上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转眼过去了好几年。蜜蜂每天在小矮人中高高兴兴地生活。
可是无论周围如何使她欢乐与陶醉,她还是朝朝暮幕思念着地上的一切。如今,她更是亭亭玉立,长成一位美丽的姑娘了。不寻常的经历,使她的面孔更加端庄成熟,与众不同,当然就更加令人向往了。
公主的金冠
就这样,不知不觉,蜜蜂在矮人国呆了整整六个年头,忽然有一天,洛克王把她叫到王官,命令手下搬开墙壁上的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表面上似乎连着墙壁,其实,它只是镶在墙上。蜜蜂和他们一起钻到石头后面,原来这里有一个洞。这个岩洞实际上是一条长长的石缝,又黑又窄,不能并排走两个人。洛克王走在前面,蜜蜂害怕,便拉着他的衣角,跟在后头。走啊走,他们走了好久好久。每往前走一段,岩石就向外突出一块,路变得越来越窄了。蜜蜂非常害怕会被石头卡住,进退两难,活活地卡死在里头。于是她又使劲捏住洛克王的大衣角,但是小路太黑太窄,大衣角好几次都从蜜蜂的手中滑掉。走呀走呀,洛克王总算最后摸到了一扇铜门。他拉开这扇铜门,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门口射进一道强烈的光线。
“小洛克王,我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外面的光亮是这么美。”蜜蜂感慨道。
洛克王没有回答,仍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他这才对蜜蜂说:
“你看。”
支撑着宽阔的大厅是一根根高耸的大理石柱,从屋顶到地面,一片金光闪闪。蜜蜂顿时感到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走到大厅的尽头,有一个用宝石筑成的台阶,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的案光彩夺目。最高一层安放着一个镶了象牙和黄金的宝座,宝座的华盖是透明的珐琅。宝座的两侧,分别摆着两个巨大的花坛,里面生长着两棵上千年的棕桐树,花坛是古代最杰出的小矮人艺术家雕刻的。随即,洛克王登上宝座,让姑娘站在他的身边,说道:“蜜蜂呀,今天我带你来看我的宝库,现在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吧。”
石柱上挂满一块块巨大的金盾,在阳光的照射下,盾牌反射出烟烯光芒。大厅里摆满了刀枪,刀锋和枪尖寒光闪闪。四周的墙壁,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张张桌子。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精致而名贵的镜子、雕盘、烛台和杯盏。都是真金和纯银制品。有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副用月亮上的石头制成的棋。
“蜜蜂姑娘,请挑吧。”洛克王又诚恳地说了一遍。可是,这些金银财宝吸引不了蜜蜂,她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天窗外面依稀可见的天空出神。吸引她的不是金品银品而是外面的世界,她知道,只有外面世界的太阳,才能使地底下这些宝贝发出光芒。她终于说:
“小洛克王,我还是想回到地面上去。”
洛克王没有回答,只向管财宝的司库打了个手势,让他掀开地上一块厚厚的地毯,下面露出一口巨大的箱子,箱子上面布满了铁锈。不过,锈迹斑斑的箱子盖一打开,却射出千变万化,妩媚迷人的道道金光。原来,每一道光芒都是巧夺天工的一颗宝石射出来的。洛克王站起来,把手伸进箱子,拨弄了几下。顿时,各色宝石晶莹闪烁,哗哗着响,上下滚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式样,不同的品味,看了叫人爱不释手。黄宝石有一道道横纹,红宝石红得像勇士的鲜血一般,还有深蓝色的雄宝石,浅蓝色的雌宝石,光泽比朝霞还柔美的绿松
石,还有海蓝石和叙利亚才有的石榴石。他们告诉她,这些宝石都是由泉水和阳光汇合几千年几万年才变成的,所以特别耀眼特别耐看。
“请你挑选吧。”洛克王催道。
蜜蜂却摇摇头说:
“小洛克王,我知道,这些宝石当然很美。可是我更喜欢照耀在克拉丽德城堡的石屋顶上的阳光啊。”
洛克王赶忙又让人打开第二只箱子。里面装满了又圆又纯的珍珠。那绚丽多彩的光芒将天空中和海洋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融汇交织在一起。光泽特别柔和,使人看了好像置身于温柔的宇宙中。
“请拿吧。”洛克王说。
但是蜜蜂仍然回答说:
“小洛克王,这些珍珠使我更加想起了一个人的眼睛,我爱这些珍珠,可是我更爱那个人的眼睛。”
她的话刺伤了洛克王的心,他扭过头去,赶忙又让人打开了第三只箱子,这次姑娘看到的是一块水晶石。水晶石里看得见一滴水珠,摇晃一下水晶石,就可以看到水珠在里面滚动。它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封在里面的。洛克王还给她看一块金黄色的琥珀,里面还生活着比宝石更有趣的小虫子,虫子小爪和小须角都清晰可见,要是水晶石能被融化,那么小虫子一定会展翅飞出这座“牢笼”的。
“这些都是稀有珍宝,我真心送给你,蜜蜂。”
蜜蜂还是说:
“小洛克王,我不愿意要你的琥珀和水晶石,因为我虽然不能把里面的小虫子放出来,也不能让水珠流出来,但我至少不能看到它们被囚禁在这些东西里。看到它们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现在。”
小洛克王呆呆地看着她,然后说:
“蜜蜂,你多傻啊,伸手就可以得到美丽而无价的宝贝,伸手就可以拥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可是没想到它们都不能动摇你的心。你们地面上无数的吝啬鬼爱财如命,谁会像你这样?呵,只有那些不贪财,不被财富迷住心窍的人,才能成为最富有的人。因为他们本人永远比他们的财富高贵。”
说完,他向司库做了个手势,司库拿出一顶金冠,放在座垫上。
“那么,既然这样,无论如何也请接受这个礼物,以表示我们对你的崇敬。”洛克王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矮人国的公主了。”说完,洛克王就亲手将金冠戴到了蜜蜂的头上。
洛克王与蜜蜂
小矮人们身披斗篷,欢天喜地,热热闹闹地为第一位公主举行加冕典礼。在大厅里一个接一个地玩着天真活泼的游戏。在地下街道里,大家蹦蹦跳跳,整整狂欢了三十个日日夜夜。皮克喝得醉醺醺的,但还是那一副挺有心眼的模样;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善良的泰德陶醉了;温柔的弟格高兴得眼泪直流;曾提出把蜜蜂关到笼子里的路格兴奋得又想把蜜蜂装进笼子,他说这样最牢靠,矮人国就不必担心失去这个美丽的公主了。博巴还是骑着乌鸦,在天上飞来飞去,快乐地大叫大喊,连乌鸦也呱呱直嚷。大家都欢天喜地,只有洛克王一个人在那里闷闷不乐。第三十天,洛克王为全国人民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